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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概念作文大賽一等獎:陳元軍歸途(1-2)

新概念作文大賽一等獎:陳元軍歸途(1-2)

陳元軍:歸途(1)

  他奔走在回家的上。

  天色已漸漸暗下去,而且又是剛下過小,使得鄉間的石子路面有些潮溼,偶有些坑窪,所幸的是沒有下大雨,路面沒有形成泥濘的狀況。他望着逐漸隱去的白晝,心裏多少有點焦慮,但是回家的興奮又立刻將這點憂慮沖淡。

  眼下已近年關,全國各地身在異鄉的人都盼望早日回家,和家人團聚,過一個輕鬆愉快的春節,緩解一年來的疲憊。他便是這千百萬人中的一員。他在南部沿海乾體力,一年到頭沒有多少清閒的日子,眼見春節就要來臨,他對家人的思念也日漸濃稠,只盼望着能早一天拿到工錢,便早一天踏上回家的路。

  一想到工錢,他的心裏更高興起來。今年的工錢,工頭是一分不少,一日不拖地準數準時地發給了他,而且還結清了去年拖欠的。他拿到一沓鈔票的時候只覺得手裏一沉,一年裏蒸發的汗水在這一刻變成了實實在在的票子,他使勁地捏了一把,心裏甚至有點感恩戴德的味道。

  想到這裏,他又摸了摸內衫裏的那個隱蔽的錢袋,摸到那一疊硬東西時,他覺得踏實沉穩,想着回去後把錢交給媳婦,就可以置辦年貨,給那簡陋的屋子裏添點東西,給娃買套新衣服,給老母親買幾瓶治風溼骨痛的藥,他心裏是一片輕鬆亮堂,腳下穿行的風也大了起來。

  一陣寒風掠過,他不由打個寒戰。畢竟是臘月的光景了,一年最凍的時候,他也只是一件秋衫、一件舊毛衣和一件破爛的薄外套。在沿海賣體力用不着厚衣服,發了工錢之後他又不捨得,只顧念着拿回家去。今年的春運來得特別早,所以乘客也特別多。他在車站去排了一個晚上的隊,終於買到一張站票,本來還有硬座,但他爲了省幾十塊錢,索性買了站票。他想自己累了一年,何必在乎這路途上的兩三天。在半夜的時候,頭頂傳來轟隆隆的聲音,擡頭一看,是閃着燈光高高在上的飛機。他看着遠遠的飛機肚子,眼睛和這鈍黑的夜一樣,沒有一點光彩。

  他終於可以回家了。當他在候車室蜷了一夜後,終於擠進了擁擠的車廂裏。他沒有什麼行李,只提了個破行李包,裝了幾件衣服和一點供路上充飢的食品。路途上的這兩三天是最枯燥無聊的。他不健談,只當個沉默的旁聽者,聽周圍的人高談闊論或者高聲喧譁。偶爾他能撿到個座位坐幾分鐘,困了的時候就坐在過道上打個盹,但即使是在睡覺時,他也警惕着扒手,時時處在半睡半醒間。

  下車時已經是傍晚,而他還有三十多里路,鄉里還沒有開通公路,只有很顛簸的石子路,沒有車願意去,他也不願意叫車,買了把手電便上路了。

  他走得很快,一是天快黑了,怕路上遇到劫財的,二來的確想念家人。他沒有多留意路邊的景色,這條路他走了何止千百遍,兩旁的鄉間景色卻是年年復年年,沒有什麼變化,所以他只顧低頭趕路,腳下雖不泥濘,但他腳步快,不多久膠鞋裏便進泥水了,褲管也蹭上了泥巴。

  走到一半路時,天就徹底沒了顏色,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寒風呼嘯更顯寒寂,只聽得他“呼赫呼赫”的喘氣聲和“吧唧吧唧”的行路聲。他放亮了手電,頓時前面一道亮堂堂的光柱,把路面照得一清二楚,但周圍卻更顯黑暗,這時有人站在旁邊也看不見,他心裏撲跳了一陣,不覺又去摸那個裝錢的口袋。

  他想媳婦應該在焦急地盼他回家了吧,老母親應該也給他納好了鞋底,娃娃卻不知長了多高了。他對家人的印象有些模糊,隔着一年的時間去回憶親人的樣子,對他竟有點困難了。他想起以前在家的時候,每天下田幹活,回家吃媳婦做好的飯菜,偶爾叫來土醫生給母親燒燒腿,除此就再無更多的事幹。那時候他就想自己是不是要這樣過一輩子,延續父輩留下來的臉朝黃土背朝天的傳統,然後再把這種傳統交給他的娃娃。四年前,村裏有幾個壯丁去了廣東沿海幾個月,回來時他們都帶了一把票子。他長了二十多年還沒見過這麼多花花綠綠的票子,於是就心動了。他有點激動地問那幾個漢子出去幹了什麼。他們嘿嘿笑了,說我們這些土農民還能幹什麼,既沒文化也沒手藝,只能靠着有幾兩力氣,去賣氣力。他聽了心裏就飄搖起來,同樣是賣氣力,他們出去賣就賺大錢,他窩在這窮山溝裏一年下來還抵不上他們幾個月。於是他問他們再出去的時候帶上他行不。幾個漢子笑着說沒問題,我們這趟回來就是要多找些人和我們一起出去掙錢。

新概念作文大賽一等獎:陳元軍歸途(1-2)



  陳元軍:歸途(2)

  他興奮了好幾個晚上。他的媳婦捨不得他出去,他的娃也才兩三歲,母親雖然還算健康,但兩鬢也開始染霜,況且家裏還有幾份田土,這麼多的活要是全壓在媳婦身上,叫她一個人怎麼受得了。但媳婦卻是個極明事理的女人,不捨歸不捨,她知道丈夫是爲了家,儘管有萬分的不捨,最後還是讓他隨村裏那幾個漢子去了沿海。

  他越想走得越快,兩三天的路途雖疲憊,但他此刻卻精神抖擻,因爲離家已經不遠了。他彷彿看到遠處的黑暗裏亮着自家屋子裏微弱的燈光,娃兒正在屋門口蹲着吃紅苕,老母親在竈前添着柴火,媳婦打好了一桶豬食,正斜着身子往豬圈提,豬圈裏肥豬在“撲撲”地搶食吃。媳婦一定在和母親說話,這人怎麼還沒到家,他前兩幾天不是打電話到村裏通知我們就這兩天到嗎。

  他想他突然出現在門口的話,媳婦會立馬放下木桶,在圍裙上擦着手來給他提行李包,嘴裏還會念叨着,看你都黑瘦成啥樣了。娃兒一定會撲上來叫他爸爸,然後他會一把抱他起來,在他臉上“吧嗒吧嗒”地親上幾口。母親會扔掉手裏的木柴,笑眯眯地走上來看看他,捏捏他的身子骨,說一路上累了,穿得又這麼少,快去洗個澡,你媳婦早把飯做好了。

  他忽然想到三年前他臨走時親人送別的情景。那時她們把他送出村十里,媳婦眼裏含着淚花,懷裏抱着兩歲多的娃,娃兒早就哭得稀里嘩啦的,母親也一路紅着眼叮囑他,家裏人沒有出過遠門的,出去後要萬事小心,時刻想着有個家在這裏,自己照顧自己也盡心點,有空就打個電話到村裏報個音訊啊。不覺間他的眼眶也紅了,他說你們放心,我出去安頓好了就給你們個電話,你們也回去吧。然後他抱了抱娃,又抱了抱母親,最後抱了抱媳婦,終於提上行李,邁開了步子。走出去幾步就回頭看一眼。他漸行漸遠,走了好長一段距離後,駐足回望,妻兒老小都還在那裏望着他,但在那重疊的山地裏是如此渺小,他看着不禁抹了把淚,胸中也起伏起來,然後一甩頭,大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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