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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屆新概念作文大賽獲獎作品:打馬而過的舊時光

第九屆新概念作文大賽獲獎作品:打馬而過的舊時光

時光打馬而過的瞬間,總有一種情感叫人淚流滿面。

第九屆新概念作文大賽獲獎作品:打馬而過的舊時光

——題記

許多年後,當我獨自面對那一方衰草悽迷的墳墓時,我會想起祖母帶我去看社戲的那個下午。細碎的陽光穿過枝繁葉茂的老榕樹斜斜地照了下來,不遠處叫喧着的鑼鼓聲翻騰着我蠢蠢欲動的心。那時的祖母還是一個雷厲風行的人,在我幼小而有限的記憶中,她就是這麼一個人,可以揹着我走遍整個村莊,見到熟人便停下來不厭其煩地拉家常,講的內容都是些陳芝麻爛穀子,而我就貼在她背後不停地搖晃着,以此抗議她冗長的敘述。我夢裏常常出現的那些被一雙雙手操縱着的小布人咿咿呀呀地唱着古老的曲調。於是我不停地要祖母趕快走,祖母不耐煩地從背後用手托起我,說了聲“還沒開始呢!”,然後繼續地把我沉陷在由無奈和煩躁所包圍起來的那方瘦小的背脊中。

社戲並沒有想象中那般吸引人,一羣穿着不同顏色戲服的小布人做着不知所謂的動作,唱着我永遠都聽不懂的曲子,聲音很大,很吵。高高的戲臺,兩邊是兩個大喇叭,聲音就是從這兩個大怪物中傳出來的,一羣我永遠都不知道長得什麼樣的人躲在幕布後面操作着手中的小布人,於是當記憶逐漸褪色的時候我所能記得的只是那突兀的大手。祖母嫌我在背後不夠老實,於是把我放下來,牽着我的小手走進了人頭攢動的宮廟。那時的我還只是一個整天只知道玩的屁小孩,跟在祖母后面覺得很奇怪。我矮矮的視線綴在祖母被黑色棉布褲包圍着的小腿後面,涌動的人羣在我身邊遊過,像是我家井裏養着的那羣餓得瘦瘦的魚,香燭的氣味瀰漫四周,廟裏頭那方小小的天空渾濁、陰暗,我的眼睛也因此變得朦朧起來。祖母不高的身子當着我的掩護,然後我們在人流裏穿行,我並不知道我們爲何而來,我只知道要緊緊跟在祖母背後不能走丟了,因爲出來之前我那年輕的母親就囑咐我要是不聽話就會被乞丐拐走,我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然後就任由祖母揹着我出來了。

廟四周的牆壁因爲多年燭火的薰燎而發黑,天井邊上放着一個大大的淺底鐵鍋。我相信那是我長這麼大看到過的最大的一個,黑黑的鍋底讓我想起了地獄裏煮人用的器具,嚇得我連看都不敢看一眼。我矮矮的視線慢慢地擡升,然後我就看到了那些跪在草墊上頂禮膜拜的面孔,他們手裏一把把細細長長的香菸繚繞,白色的煙隨着身子的前傾直立變換着形狀,然後盤旋、上升,最後消失不見。那時的我盯着煙霧消失的地方,反覆地想弄明白他們到底去了哪裏。可我簡單的頭腦無法回答這麼高深的問題,只好任憑它們在我幼小的生命裏落地生根,直到八歲那一年我終於找到了答案。像是突然明白了大人頭腦裏存在的那個叫做神明的東西,我幼小的心靈忽然間空出來一塊地方,用來供奉這個也許和我的生命永遠掛不上鉤的神明。祖母拽了拽我的手,要我學着她的模樣跪下來,她的嘴裏唸唸有詞,而我根本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麼,只是模仿着她有板有眼地磕頭。

我前方是一排漆着黑色的油漆的八仙桌,上面擺放着各色各樣的供品,有我喜歡的蓮子羹和糯米糕,那時我喜歡趁祖母不注意的時候踮着腳尖看着那些令人垂涎欲滴的供品想入非非,當我的目光越過那些大大小小的食物時,我看到了八仙桌後面三身表情肅穆的神像,兩個粉臉,一個紅臉,都是戴着黑色的冠帽,長長的髯須垂在胸前,眼裏有我說不出來的莊嚴,他們目不轉睛地注視着前方,我當時就被這樣的眼光嚇了一跳,眼角有種被什麼所觸碰的痛感——也許是從那時起我才真正知道爲什麼人總要有所信仰,有所畏懼——儘管我那時還不知道信仰和畏懼的真正涵義。從那以後我總是會想起這些神像,這些一動不動的神像爲什麼會具有如此強大的震懾力量,以至於人們總是在受災受難的時候乞求他們的庇佑,這也是一直以來困擾着我的問題。也許有些問題並不需要答案,問題的本身就是現成的答案。慾念和畏懼是人與生俱來的東西,當我們被慾念所誘導而背離道義的康莊大道時我們應該有所畏懼,於是我們會乞求神明的庇佑。所有這些領悟是我那時怎麼也想不到的,就像那些生活在水底的魚兒總也弄不明白爲何同伴會上鉤一樣。許多年後“崇尚科學破除迷信”的觀念已在我的腦子裏根深蒂固,可我還是會在看到那些莊嚴肅穆的神像時噤若寒蟬,那種感覺就像猥褻一種叫做聖潔的魂靈。廟外的鞭炮還在放個不停,人們的嘈雜聲在耳邊嗡嗡地響,我瘦弱的身軀擠在擁擠的人羣中突然忘了怎麼尋找出去的方向,祖母還緊緊地握着我的手,那種被安定和溫暖握着的感覺縈繞着我的整個童年,童年就是能被幸福握着,能在幸福的庇佑下無憂無慮地生活。

許多時光飛逝之後,我已經成長一位大男孩,祖母卻在我腦海裏不斷地變換着形象,先是“高大”,然後是矮小,現在是瘦弱,每當看到她耳鬢的白髮,我總會想起那個手腳麻利做事雷厲風行的老人。母親說:“你阿嬤真的老啦。”是的,祖母真的老了,我不再看到她走輕巧的樣子,唯一讓我依然熟悉的是她鬢角的白髮,似乎從我懂事起那些銀絲就長在她鬢角,而這麼多年過去了,那些白髮卻依然固執地不肯再增加哪怕是一絲,有人說祖母是個快樂的老太婆,也許是的,我很少看到她陰沉着臉,在我印象裏,這是一個開朗的老人,儘管生活的苦難在她的臉上刻寫了歲月流逝的皺紋,可荏苒的時光依然磨滅不了這個年輕時有着一副俏面孔的老人那猶存的氣韻。祖母有時會在頭髮別一個鍍了金色的髮卡,那是一種很普通的髮卡,只有我的小指頭那麼大,可是幾乎全村那些上了年紀的奶奶輩們都會戴這樣的髮卡,這個現象是附在祖母后背那些時光我用稚嫩的眼光觀察到的。所以我固執地認爲每一個到了祖母這個年紀的女人就一定會戴這種髮卡,那是年齡和身份的象徵。

祖母是個很開明的人,不像其他的鄉下老人那麼保守,所以她可以對我那不懂事的妹妹一句“雷要敲阿嬤啦!”毫不介意,因爲在鄉下,老人對於死這個字眼都是很忌諱的。而我的祖母居然一點都不在意妹妹的“詛咒”,這不是用祖母知道孩子不懂事所以說出這樣的話可以解釋得清的,所以我說祖母和別人不一樣,換成了其他的老人,說不定就會羅嗦一整天然後把矛頭指向孩子的母親訓斥一通說她沒有好好教導孩子。

在我的印象裏,祖母從來就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像大多數鄉下老人一樣,她卑微的夢想就是四個孩子能夠長大成人,能夠讓她下半輩子享受天倫之樂。祖母是個孤兒,她的爹爹是個唱戲的小生,生得一表人才,是個風流人物,可是後來國民黨捉壯丁的時候被抓到臺灣去了,祖母她娘早早就去世了,幸好祖母的親戚收留了她,所以我的祖母那些“瓜藤”親戚多得讓人亂了頭腦。至於我那當了村幹部的祖父是如何看上當時沒什麼地位的祖母似乎是一個讓人費解的問題,那時候都是媒人介紹的婚姻,也許祖父看中的正是祖母人長得俏而且心靈手巧吧,這也是我後來才慢慢領悟到的,因爲祖母確實擁有一雙奇特的手,她的左手大拇指比別人多了一指,小的時候我就對這隻多出來的小手指頗爲好奇,總是纏着她問這問那,惹得她生氣了就掐我的手,疼得我眼淚直流。後來因爲屢次的以下犯上終於也被母親訓了一頓,從那以後我就再也不敢問這問那了。也許真的就如我想象中的那樣,祖母的手確實比別人靈巧,她會做很好吃的菜,會煲很好喝的湯,小時侯最喜歡吃的要數一種我叫不出名字的貝類食物,綠色的殼,裏面放上肉碎,然後蒸熟,剛出爐的時候香氣噴人,吃到嘴裏更是回味無窮,嘴讒的我於是會要求祖母下次再做,而每每這時,她總是笑得很開心。我不知道祖母這六十多年來的生命歲月裏到底做了多少頓飯,而每一頓到底又蘊涵了多少舐犢深情,多少對我那早早就去世的祖父默默無聞的愛——或許在他們的眼裏,這不是一種愛,而更多的是一種責任,作爲一箇舊社會走出來的婦女,持家教子是作爲一個女人不可推卸的天責——可是這種天責何嘗不是由愛所催生的呢?

祖母的前半生過得並不好,她的公婆也就是我的曾祖父母是一對難伺候的頑固老人,我的曾祖父是個幹活很賣力也很快的人,可是他有個壞習慣,總是天沒亮就起牀,然後要祖母給他做飯,做的飯不能太稀更不能太乾,要恰恰合他的胃口,不然就破口大罵。而有時飯吃完了天還沒亮,於是他繼續回被臥裏睡覺,等到天一亮馬上扛着鋤頭去田裏幹活,這樣日復一日直到村口的大堤潰爛洪水衝進了村裏的那一年,我的曾祖父隨着村裏自發組織的救援隊伍去堵大堤的決口,結果被洪水沖走了。這也是我後來聽母親講的,而我的曾祖母比曾祖父更會折磨人,她是個經營“抽紗”(一種流行於潮汕地區的手工工藝)的,賺了很多錢,可是據說她去世後留下的卻只有幾十塊錢,這未免有些可笑。後來才知道原來她生前把藏的私房錢全部給了我那做生意的大伯,而我的父親一分也沒有得到,曾祖母去世那年我還不到兩歲,母親說我出生的時候長得很醜,年邁的曾祖母到她房裏看剛剛出生的我,然後一直搖着頭說“怎麼誰都不像呢?怎麼會呢?”我的祖母一聽就生氣了,頂了她一句“是啊,不像又怎樣?”她當場氣得捶起了胸口——母親說這是她每次氣得不行了就會做的動作。後來她也鬧夠了,揹着手搖搖頭走出去了,從那以後她就把憤怒遷向了我那可憐的母親,處處刁難她,還和大伯母互相勾結到處去說我的母親好吃懶做不是個好女人,弄得村裏那些認識我家的人信以爲真,我出生前兩年,母親懷着姐姐,她無力抵抗別人的飛短流長所以只能保持沉默,母親說她好多次在夜裏難過得哭了起來,但又不敢哭出聲音,怕驚動了睡在身旁的勞累了一天的父親。母親說慶幸的是姐姐長大後不會因爲在胎裏受了委屈性格變得怪異,現在姐姐是個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天知道我的母親到底犯了什麼錯誤要到這家人來受罪。每每母親向我說起她二十二歲踏進這個家直到現在所受的委屈我總是不免感到辛酸。母親的苦難隨着那些頑固老人的離去而逐漸減輕,曾祖母去世那一年,我還不到兩歲,關於她的記憶是從後來的照片上以及母親的敘述中得到的,在我的記憶裏,她只是一個在外面口碑不錯可在家裏卻耍盡心思折磨人的老太婆,拄着柺杖行走在我稚嫩的目光裏。

其實這一切歸結起來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曾祖母和祖父看不起我們家,父親那時只是個收入微薄的木匠,十幾歲就出來打拼,本來要去參軍的,可被我的祖父阻止了,所以這條走向另一種生活的道路被堵死了,父親只能繼續着他的苦力活。後來和父親同一輩的那些參了軍的人都發達了,有的當了大老闆,有的留在部隊當了大官,只有我的父親,依舊是一介農夫。加上我的母親生了四個,他們就更看不起我們家了。祖父曾經當面呵斥我母親說無能力就不要生四個,我母親沒回應他,母親把這一切歸結爲天意,她說這一切都是命裏註定的,她註定要受這樣的罪。母親跟我們四人說得最多的就是要好好讀書,將來不要讓人家看不起。所以年少的我就知道將來要好好讀書,賺很多很多的錢,讓父母過上好日子。

如果說祖父曾祖母只是針對我們一家人那還沒什麼,關鍵是他們偏向大伯,而且偏心得有些離譜。祖父生病的那段時間是父親日日夜夜陪在他身邊,任勞任怨,可他卻對父親沒有半點好臉色,等到大伯一來他立馬堆出一個笑容,也許真的是父親沒出息,也許是因爲我的父母從來不會甜言蜜語,所以祖父對我們的偏見日益加深,而大伯會賺錢,會說很好聽的話,會在我們面前表現出一副口蜜腹劍的樣子,這一切的一切迎合了祖父的口味。母親曾跟我說過,她從踏進這個家門就沒受過半天好臉色,那些烏雲密佈的日子,母親所能做的是拼命幹活,她不能再讓人看不起,她要活出自己的尊嚴!母親說我從祖父那裏唯一得到的就是一件嬰兒服,那是我出生前幾天,祖父到廈門旅遊時買回來的。我們家的相冊上至今還保留着祖父在廈門的留影,照片上的祖父是個高高瘦瘦的老人,穿着筆挺的灰藍色西裝顯得很精神,皮鞋永遠擦得那麼油亮,眉宇間透露的是一種與生俱來的英氣。祖父是在我八歲那年患心臟病去世的,他去世那天晚上我還在睡夢裏,迷迷糊糊只聽到父親匆忙的腳步聲,然後母親要我們穿好衣服跟她去祖父住的那間房子裏。那時的情景我依然記得很清晰,祖母抱着祖父的頭號啕大哭,見到這情景我也大聲地哭了起來,一直哭到自己累了睡倒在母親身上。我的祖父去世時只有61歲,我怎麼也不相信一個昨天還拉着我的手摸着我的頭的老人會這樣不說一句話就走了,那個在我的印象裏嚴肅高瘦的老人,那個曾拿着竹子狠狠地打我糾正我不要用左手拿筷子的老人,那個看電視只看新聞聯播的老人,那個曾對我們家冷落倍至的老人——突然就去世了,而懵懂的我竟會感到如此傷心,彷彿失去的不是一個親人,而是一個在我生命裏駐紮了整整八年時間教會我很多事情的魂靈。至此我終於對四歲那年被祖母託着叩拜神像是所看到的繚繞的煙霧有了水落石出般的頓悟,原來每一個從這世上消失的人都成了一股煙霧,消散了就不再回來。

母親說祖父在去世前一天還拉着我的手,處於彌留之際的他眼裏閃着淚光,那是她從來都沒有看到的,也許那時祖父已經知道自己對不起我們家了,也許他的眼淚裏包含的還有另一種叫做後悔的成分。我永遠不會忘記他那乾枯得如同樹枝的雙手撫過我的面頰時留下的感覺,那是一個即將離去的生命對另一個生命的祝福,祝福裏包含的是一個老人一生的心酸和苦淚,以及對於生命的無限的留戀。

時光的腳步把我們帶進了另一扇門,現在母親已經能夠很從容地正視這段過去的歲月了,她說人都死了,計較還有什麼用。這些年來,母親一人把屎把尿地將我們四人拉扯大,那些艱苦的歲月裏她一人獨擋着生活的風沙,卻總被沙吹疼了眼睛。祖父在世的時候,總是聲色嚴厲地制止祖母幫我母親帶孩子。他說既然自己生的就應該有本事自己帶。而我的父親經常在外勞作,沉默得就像一頭牛。對於祖父的所作所爲,作爲兒子的他不敢有半點反抗,他只知道要孝順,不管自己的父親對自己如何,他始終沒有怨言。

父親對於祖母的孝敬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而年少的我耳濡目染也漸漸懂得要好好孝敬長輩。大伯一家像是把祖母當成了奴僕,逢年過節什麼東西都交給祖母去料理,他給點錢然後就翹着二郎腿去賺他所謂的錢了。從曾祖母去世到現在整整18年,每一年都是如此。有時祖母自己身體不舒服還硬撐着給他家操辦着過節,有時母親看不過去就叫祖母不要累壞了自己,可祖母連說一聲都不敢。她怕,怕大伯一家拋棄了她,我母親說你怕什麼呢?沒有他還有我們一家,我們能養活你。他有錢就怎樣呢?他什麼時候盡過一點孝心?!到頭來要是你累倒了,誰去伺候你?還不是我們家!可是祖母似乎冥頑不顧,時間長了,母親也就不再勸說她了,她說只要祖母能做下去就行了。

也許祖母真的老了,前些日子我回家的時候父親告訴我說她病了,躺在牀上好幾天了,要我過去看看她。當我推開那扇曾經一次次走過的鐵門時,我彷彿又看到了我的童年,那個被祖父呵斥地哭了起來的小男孩,那個因爲不小心打破祖母眼睛而被她用手捶手指的小男孩,那個中了暑趴在牀上四腳挺直的小男孩……忽然間一切變得如此清晰。時光的交錯在我身上覆蓋了一層揮之不去的灰塵。我輕輕地推開房門,祖母還躺在牀上,見我進來,便叫我過去,我坐在牀沿看着她,才一個多星期不見,她明顯瘦了一圈,臉頰的肉少了,額頭的白髮好像一時間就增加了,蒼白得有些耀眼。牀對面的書桌還保留着祖父去世前的樣子,一盞發着慘白燈光的檯燈映照着祖母瘦削的臉。冬天的風在窗外呼呼地颳着,我的手因爲吹了風而變得通紅。

“阿嬤,你好點了吧?”

“好多了,你什麼時候回來?考試了嗎?”

“下午剛回家,聽我爸說然後我就來了。”

“我好點了,放心啦,死不了的!”

祖母笑了,可我卻笑不出來——這麼多年來我總是掩飾着自己,像是怕別人看穿了我眼裏的脆弱。而在親情面前,我似乎變得麻木了,有時我懷疑自己會不會在祖母去世的時候哭出聲來。因爲我已經好久好久沒有嚐到眼淚的滋味,或許我的淚腺早已在刻意僞裝的堅強中退化了。

我記得曾經跟她說過我要在她有生之年讓她親眼看見我事業有成。那時她就開玩笑說恐怕到時她已經在土裏“睡覺”了。而我總是說別擔心你長壽着呢。可是現在看到她這樣我未免有些擔心,難道註定了所有的繁華只能由我一人去欣賞嗎?如果是這樣的話所謂的繁華還有什麼用?可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我所能做的就是在她有生之年好好行孝。“子欲養而親不待”是人世間最無法彌補的遺憾。

每年的清明節,我們都會上山去祭奠那些埋葬在土裏的魂靈,所有的怨恨和苦難都已經化爲灰土,深埋在這座青山中滋潤了一年又一年的野草。當我數着冥紙祭奠那個在我八歲那年離去的老人,我依然會感到一種時光流逝的疼痛從頭頂直直地穿透骨髓,深入心臟。墓碑上紅綠相間的字分割的是兩個世界的人,祖母說遲早有一天上面的自己的名字也會變成另一種顏色,然後她就可以長眠於此了。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冥紙燒得正旺,四月的天空已經熱得叫人汗流滿面了,透過耀眼的火光,我彷彿看到了十年前那個懵懵懂懂的小男孩,歲月在他身上留下了一輩子都難以磨滅的痕跡,他的存在見證了兩個老人的逝世,如果說幼小的心靈不能承受死亡這個有着盛大意義的字眼,那麼我註定要在一場又一場的死亡中獨自長大。

天好熱,遠方的天空很藍,擡頭的時候,有一種晶瑩的液體淌過我的臉。

那些打馬而過的舊時光馱着我年少班駁的心跨越了生和死的地平線,在生活與生活密不透風的罅隙間,總有一種情感叫人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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