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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婦之死作文

烈婦之死作文

這天黃昏,陶縣城東的名醫張岱林吩咐徒兒上了門板,誰來也不要接待。正說着,外面忽然傳來急促的拍門聲,徒兒高聲回答郎中身體不適,已然提早歇店。外面的人驚慌地喊着:“是銅鑼巷張家的烈婦徐氏重病,有請張郎中出診!”

烈婦之死

聲音透過門板傳到張岱林的耳朵裏,他唬了一跳,趕緊吩咐徒兒準備車馬。張家是城裏大戶,張岱林經常到宅子裏出診,熟門熟,很快就趕到了。七拐八繞進了徐氏的院子,先聽見丫頭的嚎哭聲,喊着讓少奶奶不要走。

彷彿晴天霹靂,張岱林也好,院外守着的婆家人也罷,各人都露出驚訝絕望的神情。這張家少奶奶徐氏十二歲上就守了“望門寡”,十六歲被哥哥嫂子隆重地嫁到張家,天天吃齋唸佛,足不出戶,一心爲亡夫守節,轉眼已經十五年了。前不久城裏的名士鄉紳聯名上書,爲她請立貞節牌坊,據說聖上的批覆已經下來了,這對婆家、孃家都是天大的榮耀,可謂苦盡甘來,可惜沒熬到時候,福分也太薄了!

張岱林進了臥房,徐氏剛剛斷了氣息,可巧她的孃家嫂子白氏在張家探親,正守着小姑的屍身哭泣。張岱林對徐氏的手腕一摸,臉色又是一變。再看看她嘴角邊幾絲新鮮的傷痕,像想起什麼似的,翻開她的眼皮看了看,沉吟了一下,忽然一跤跌倒,牀頭櫃上的雜物水碗都被他的袍袖帶倒了,身邊人急忙扶起他,他爬起來定定神說:“準備發喪吧,少奶奶已經仙去了。”屋子裏的哭聲再次聲震屋瓦。

張岱林大袖一甩,出了徐氏的房間。這一路不斷吩咐車伕快馬加鞭,飛奔回家以後,告訴徒兒關嚴門,任何人上門請出診都不要答應。

張岱林妻子早逝,內室只有他一人居住。他關嚴內室的門,從袖子裏抖出一個茶杯來。原來他在翻開徐氏眼皮的時候發現,她的眼皮內有幾處暗紅的斑點,很像是當地一種雀銅草中毒,隨後在牀頭櫃的茶杯裏真的看到了類似雀銅草的葉子!他不敢確定有沒有看準,張家可是響噹噹的門戶,豈能隨便生事,所以假作跌倒,趁亂藏了茶杯回家。

現在他仔細翻動着茶杯裏的殘葉,有一些葉子顯然是地產綠茶,可另有一些葉子是捲曲帶點灰色毛毛的,拿出來舔了舔味道,正是雀銅草!他診治過多例雀銅草中毒的患者,沒錯,沒救治過來的都是眼皮內部有紅色瘀斑。

徐氏苦了這些年,好日子就要到來,她是絕不會自盡的!何況張岱林經常爲徐氏診病,早知道她不愛喝茶。

張岱林沉吟良久,毅然決定,擊鼓鳴冤!

縣官程子明接到張岱林的狀子不敢怠慢,要知道這陶縣可是著名的盛產節婦的地方,滿人執政已經多年,越來越致力於跟漢族的文化融合,這也是當今聖上的執政良策,所以僅在這一年就旌表了八位節婦,立起了一座又一座貞節牌坊,這同時也是地方官的政績啊!有人膽敢謀害節婦,那可是非同小可。

張家正在大辦喪事,徐氏的哥哥徐潔和嫂子白氏也都在場忙碌,整個大宅院都白濛濛的一片,看到知縣老爺帶着衙役來到自己家還以爲是來弔唁的,聽說被郎中先生給告了,不由得大驚失色,哆哆嗦嗦請出了徐氏去世前飲用的那罐茶葉,只見那茶葉罐是古色古香的青瓷,罐口繫着明黃的絲綢!

程子明大驚失色,急忙跪下山呼萬歲,下面人等黑壓壓跪倒了一片。原來這正是前幾月皇帝御賜給陶縣節婦飲用的茶葉,那明黃絲綢平常人家用了可是滿門抄斬的死罪!程子明哪敢質疑御賜茶葉有毒,他當即決定不予立案,還申斥了張岱林一頓,然後溫顏安慰張家徐家好好發喪,並賞了庫銀五十兩。

小小一場風波過後,皇帝的諭旨也下達了,念在徐氏苦守十五年,英年早逝,着地方官大力表彰夫家孃家兩族血親,下月十八是良辰吉日,趕在吉時即建立貞節牌坊。

兩家人安下了心,歡天喜地忙了起來,並且共同決定,那罐御賜茶葉埋葬進徐氏墳墓。誰知臨下葬的時候卻發現,茶葉罐居然不見了。

烈婦之死(2)

一轉眼過去了一個多月,張岱林到底是名醫,尤其是婦科聖手,上一年大內御醫來到陶縣公幹,還特意到他府中拜訪,盤桓了多日呢。所以儘管經過上次事件的打擊,他的生意並沒有受到影響。最近接連有婦人生病請他上門診治,忙得不可開交。很快他就發現了端倪,這些女子都有共同的症狀,閉經腹痛,按說這些得病的婦人還遠遠不到閉經的年齡啊,有的才二十幾歲!詢問她們的生活常態,跟以前沒有兩樣。用遍了活血滋陰的藥物,卻也只能緩解肚痛,沒能根治閉經的毛病。

這一天張岱林拿着最近出診的記錄詳單仔細琢磨,忽然腦子裏閃過一絲亮光,一拍桌子跳了起來。

名單上的女子居然都是本地的烈女節婦!有的是未婚守節,有的是夫死不嫁,其中就包括得到貞節牌坊的那八位節婦,還有一些是已經報名守節,等待立牌坊的女子!張岱林立刻想起一事,在詢問這些女子的生活狀態時,她們有一點相同,那就是都喜歡喝茶。

這一發現非同小可,張岱林緊皺眉頭閉目沉思,這是怎麼回事?他試圖把這些事跟茶葉聯繫到一起,這時有人來請診了,正是那位一月前逝世的徐氏的嫂子白氏。這白氏已經快要臨產,卻突然有了流產的徵兆。張岱林急忙趕到白家,這白家本來是小門小戶,因爲徐氏嫁進大戶張家守活寡,撈到了大筆聘禮,因此也算富足了,這次因爲徐氏被聖上旌表,賞賜了孃家金銀土地,更加榮耀,此刻宅子里正在大興土木準備再建新居。

張岱林顧不得這些,急匆匆來到白氏臥房,那白氏抱着肚子直喊疼,張岱林一搭脈,心裏一沉,竟然跟其他節婦們的脈相似!這是怎麼回事?

張岱林小心翼翼地詢問,最近可有飲茶的習慣?喝的是什麼茶?可白氏已經疼得說不出話,丈夫徐潔拿起桌上-個青瓷罐替她回答,她的確很喜歡喝茶。

很快孩子就掉了下來,生下來就是一個死胎。不幸的是白氏隨後大出血,張岱林竭盡全力搶救,可折騰到天亮還是死了。

張岱林思索良久,打開桌上那個普通的茶葉罐,一股幽幽的香氣透了出來,這味道好熟!

張岱林抓了一把茶葉,就離開了徐家。

幾天以後是七月十八,徐氏的貞節牌坊就等這一天立起來。豎牌坊是一件大事,本城的官宦名流全都到場,老百姓更是都過來看熱鬧,縣官程子明帶着人馬主持儀式。

鞭炮響過,巨大的漢白玉牌坊被幾十名壯漢擡着安放到早就挖好的坑穴裏,可說來也怪,那牌坊怎麼都立不穩,幾十個人輪換各種角度,都不成功。圍觀的人面面相覷,低聲議論起來。當地的習俗,如果遇到這種情況,就是節婦有不當舉止,名實不符!

人們議論的聲音越來越大,一個坑穴裏的壯漢大叫一聲:“牌坊底下有東西!”隨着喊聲,一個大鐵罐被他摳了出來,正是這個鐵罐墊在坑裏,牌坊才立不穩的。打開鐵罐,裏面裝着一個青花瓷的茶葉罐。圍觀的衆人喧譁起來,張家人認出來了,這正是丟失了的那個聖上御賜的瓷罐。

一旁一個人走出來,大聲說:“這瓷罐無故失蹤,此刻忽然在牌坊下出現,一定是死去的節婦死因不明!”出來的人正是那名醫張岱林。一旁的鄉紳名流也都鼓譟起來,亂紛紛地說這事蹊蹺,牌坊的聖潔怎容玷污,必須審明這事才能立牌坊。程子明無奈,下令暫緩立牌坊,重新審理此案。

大堂之上,作證的正是張岱林,他從容答道:“大人,小人在爲徐氏的嫂子看病時發現,她喝的茶葉正是聖上御賜的節婦茶。最近本地節婦紛紛得了閉經的病,而她們日常飲用的都是聖上賜的茶葉。根據小人查知,這茶葉裏有一種番黃花,有絕經的功效,那白氏正是因爲喝了節婦茶,才導致了流產身亡!”

張岱林說,一年前大內御醫來到陶縣,曾經跟他探討過能致使婦人絕經的番黃花的藥性。既然聖上御賜的茶葉裏都含有這一味草藥,可見聖上是打算絕了這些節婦的慾念,專心守節,不再有人倫之念。沒想到懷孕的白氏喝了這茶,居然打掉了胎兒!

烈婦之死(3)

徐潔爭辯道:“這是我夫人去探訪我家小妹的時候,小妹偷偷送給她嚐鮮的,雖然未必合乎法度,可也不算大罪吧!”

張岱林冷笑說道:“送給嫂子嚐鮮,可以理解,那也不會整罐茶葉都送了人吧?這可是御賜的!何況你妹妹喝的茶根本不是聖上賜的,而是摻雜了雀銅草的普通綠茶!雀銅草劇毒,誰不知道?徐氏的丫頭說,在徐氏去世的那天,白氏來家探過親,午飯時說頭疼獨自回到徐氏臥房休息,當夜徐氏喝了茶就死了,茶葉就是休息的時候掉了包吧?”

徐潔大吃一驚,額頭冒出冷汗說不出話,程子明傳來徐氏的丫頭問話,果然和張岱林所說一致。那徐潔跪倒在地瑟瑟發抖,程子明吩咐大刑伺候,徐潔嚇得連連磕頭,供認了實情。

原來這白氏熱衷名利,早年爲了貪圖張家的聘禮,極力慫恿徐潔硬讓十二歲的小姑守望門寡,嫁到張家。這些年看城裏那些節婦立了牌坊以後名利雙收,皇上對節婦孃家的賞賜極其豐厚,更加動了垂涎的念頭,一心等着牌坊早日立下,光耀白家門楣。而徐氏守寡多年,早就抑鬱成疾,多次跟嫂子滴露要自盡殉夫。白氏正中下懷,這比小姑活着更榮耀!於是幫着找來了毒茶,看着小姑慘死。又因爲貪圖聖上御賜的茶葉,纔對換了拿回家嚐鮮,不想送掉自己和孩兒的兩條命。

徐潔說完,磕頭不止連連請罪,張岱林還想說什麼,又硬生生嚥下了。

真相大白,程子明不敢瞞騙皇上,如實稟奏,聖上仁厚寬愛,十分不忍。此案還有不明之處,可白氏已經死了,罪惡也就隨着她去了,死無對證,於是下旨收回白家和張家的賞賜。至於節婦徐氏,那是大大表彰了一番,不但刊印了她的事蹟各地傳頌,還特派欽差大人來陶縣主持建立牌坊一事。

消息傳到陶縣,滿城的人都在羨慕徐氏,那些節婦活着的人家更是巴不得盼着自己家也出一個能殉夫的烈婦來。只有那徐潔人財兩空,還落了一個爲了錢財逼死妹妹的惡名,在陶縣容身不得,流落他鄉去了。

徐氏的牌坊立起來已經好多天,城裏關於此事的熱鬧也漸漸平息。這一天太陽西斜時分,一個人提着一壺酒來到牌坊下,正是名醫張岱林。

他輕輕撫摸着牌坊,眼裏含滿了熱淚,喃喃自語:“你走吧。惡人已經到那邊給你贖罪了,剩下的也將一生落人恥笑。別怪我沒公佈所有實情,你畢竟苦守多年,牌坊已經立了起來,又何必敗壞名節讓世人恥笑呢?而且必將連累得我也身敗名裂……你泉下有知,原諒我這個懦夫吧!”

張岱林把手裏的酒慢慢澆在了地上。那個大鐵罐是他埋在坑底的,御賜瓷罐是丫頭幫他偷出來的。因爲他知道,美麗開朗的徐氏絕不會自盡。就在她去世的那一天,本來約好了跟他私奔到外地,真正過上人的日子。可丫頭說,臨行一刻被白氏發現了。

爲了家族聲譽,爲了渴望已久的名和利,白氏給她換了毒茶誘她喝掉。可徐氏並不愛飲茶,何況即將投奔愛人過新日子,哪有心情慢慢啜飲什麼名茶呢?徐氏嘴角邊和搭脈時發現的胳膊上的新傷,是壞人灌她喝毒茶的時候留下的。

張岱林流連很久,慢慢離開了,走了很遠又忍不住回頭一望,夕陽下一座座牌坊林立,被塗上一抹異樣的血紅,看上去說不出的悽美壯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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