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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外公的作文:竹子.外公3000字

關於外公的作文:竹子.外公3000字

摘要:  有一年冬天,現在我已經能夠回憶起來,天快黑了,媽媽抱着我,來到外公家,還沒有吃飯,她又說要去看外婆。然後抱着我往山上走,在一片大竹林裏,走了很久,終於到了。那時外婆還沒有下葬——有可能是經濟原因,有可能墳地的風水原因,又說是日子很難選,所以只是在棺材的外面包上稻草,擱到自家一塊地裏……

關於外公的作文:竹子.外公3000字

在中國,喜歡竹子的人很多,有文人雅士,有達官貴人,也有窮儒白丁,儘管身份有所差異,對於竹子的看法有所不同,但喜好之情是相通的。老婆當初要嫁給我之前,提出過一個要求,讓我爲她畫一幅竹子,問她爲什麼,她也說不出原因,喜歡就是喜歡。
  唐宋以來,竹子似乎已經成爲中國文人抒發情感的一個載體,至明清更甚,以竹喻志,表達一種人生態度。最著名的要數揚州八怪之一鄭板橋了,“四十年來畫竹枝,日間揮寫夜間思”,他的竹子筆墨清奇,枝節分明,同時因爲融入其人生體悟,更覺出畫者本身品格的高潔來。還有一位畫竹名家叫夏昶,明朝人,當時有譽雲:“夏卿一個竹,西涼十錠金”,可見其聲名早已遠播塞外,每每撫讀夏昶之竹,金玉之聲不絕於耳,其清其純,無以復加。在更久的魏晉時代,竹子就已經受到文人騷客的偏愛,倘若沒有竹子,又哪裏來的“竹林七賢”呢?那個中國歷史上最自由,最張揚,個性最解放的時代裏,士人們雅聚竹林中,斜倚清風下,曲水流觴,談詩弄琴,何其樂哉。與竹爲友,心曠神怡,無怪乎右將軍王羲之能在茂林修竹的會稽山,爲我們奉獻天下第一行書《蘭亭集序》。
  
  然而,此時我想說的,並不是中國書畫或者文人傳統,在生活中,竹子與我們的交往同樣頻繁。尤其是前些年,那時筷子還大多是竹製的,家裏還有竹椅竹牀竹蓆,農村還有竹耙。夏天裏黃昏時分,太陽一落山,大人就會把竹牀搬到外面,吃過飯,一家人或躺或坐,手中一柄蒲扇,小孩子出去抓螢火蟲,累了跑回來,躺到竹牀上數一數星星。那時夜空明淨,星星很多,不像現在。竹牀也有講究,愈是年頭久的越涼快,因爲睡的次數多,汗水都滲到竹肉裏,顏色也變深了,竹的表面更加光滑。雖然這些東西都很平凡,而且大都做工粗糙,但畢竟也是生活所需,倘能碰到一把有年頭的竹椅,上頭刻兩句好聯,那也是別有味道的。
  我的外公還有一個寶貝,是個竹菸袋,一尺多長。菸袋頭和菸嘴處包上銅製的皮子,黃燦燦的,煙桿上掛一串紅穗子,搭配起來很是巧致。這樣的菸袋平時是不抽的,只有出門走親戚的時候別在腰上,掙面子吧。在家的時候,大都抽那種沒有包過銅皮的,這種菸袋比較普通,就是隨便找個老竹根,鑿個洞,再將裏面的竹節戳穿。當然,說起來簡單,要做一個也並不容易,我曾經多次試圖挖一支能做菸袋的竹根,但一直沒有挖到,因爲根在土裏,沒有經驗,哪裏摸得清楚。這個遺憾一直保留到現在。
  菸絲也是外公自己曬的,每年他都會曬很多,收起來。有好幾次過年,我聽說他提着籃子,跑到其他村裏,挨家挨戶去賣。其實也賣不了幾個錢。這種煙很衝,我曾偷偷地拔過一口,嗆得眼淚外流,等我學會吸菸的時候,又拔過幾口,雖不會流淚,但其味道之重,還是讓人印象深刻的。
  點菸的草我說不出名字,曬乾以後編好,掛在屋樑上。這種草燃燒的速度很慢,跟蚊香差不多。幾個老頭坐在一塊閒聊的時候,常看到他們每人手上抓一根,揪一小撮菸絲,塞在煙窩裏,點着,使勁吸一口,有時還沒吸完,又補兩口,但是,千萬不能再吸了,再吸就會把菸灰吸進喉嚨裏。去菸灰的辦法有兩種,一種是鼓起腮梆子使勁吹一口,另一種比較文雅,煙滅之後,歪在鞋底上磕兩下。
  看外公吸旱菸是一種享受,尤其是在晚上,山裏面天氣涼爽,即使是夏天,還要蓋被子。關燈之後,我躺在背窩裏,外公坐在牀沿,能看見他的側影,很老的影子。四周都很安靜,他悉悉索索地摸到菸袋,擦一根火柴——這時侯是用不上點菸草的,稍後,聽到菸袋頭磕在桌腳上的聲音,側影轉過來,給我掖掖被子,方纔脫衣睡下。
  
  我可以跟外公睡,從國小一直到中學,只要放假在他那裏過,因爲外婆早就去世了,在我不到兩週歲的時侯。那時我還沒有記憶。媽媽說,外婆很疼我,有一回,我的頭上長了癤子,外婆燉了一條大蟒蛇,吃過不久就好了,以後再不復發。但我始終不能記起外婆的樣子,她有多高,多胖,去世的時候,她連一張相片也沒有照過,某種意義上說,外婆於我只是個虛擬的稱謂,可能她愛我,但這種愛就像一撮空氣,明明在你四周,卻總也無法握住。
  有一年冬天,現在我已經能夠回憶起來,天快黑了,媽媽抱着我,來到外公家,還沒有吃飯,她又說要去看外婆。然後抱着我往山上走,在一片大竹林裏,走了很久,終於到了。那時外婆還沒有下葬——有可能是經濟原因,有可能墳地的風水原因,又說是日子很難選,所以只是在棺材的外面包上稻草,擱到自家一塊地裏。
  媽媽讓我跪在地上磕頭,說一些保佑的話,說着說着就哭起來,哭着哭着就爬起來,趴到稻草包裹的棺材上,放開嗓子。我不知道這是爲什麼,有什麼傷心的事吧,她這樣哭着、趴着,旁若無人的樣子。在我成年以後,問起母親這些事,母親只是說,她很想外婆。我猜可能是父親當年太年青,一些生活瑣事上不知道謙讓一點吧。
  當時我跟媽媽說,我要回去,媽媽不理我,只顧自己哭,這時侯,有一陣風穿過竹林,我記得很清楚,竹葉沙沙地響,象一隊人在林間跑步,還有幾片枯黃的竹葉飄到我跟前,我從地上撿起一片,翻來覆去地看。
  
  這樣的回憶有些鬆散,然而在外婆跟前的那個傍晚,卻是我對竹子的最初記憶,這些年來,人長大的,四處亂跑,也看到過不少竹子,但對我來說,這些竹子只能看看罷了。記得普陀山有一片紫竹林,母親也是信菩薩的,這個觀音菩薩的道場,她卻沒有去過。在東海的這個小島上,有一方紫竹林,竹竿是紫色的,什麼原因記不得了,反正有一些故事,而且大多系後人杜撰之詞,爲了香客的腰包吧。還有江西一個地方,忘了名字,江西的樟樹很多,這個地方卻偏偏搞出了特色,他們興建了一個百竹園,據說有一百多個品種的竹子,我在園裏轉了幾圈,有的竹竿是方的,有的竹竿有花紋,的確夠新奇,能把這些竹子聚在一些,想必花了不少心思。
  竹子的繁殖是靠根來完成的,也叫竹鞭,竹鞭的生長很快,過不了幾年就會霸佔一大塊地盤。當然,我不是說盆裏栽的,盆裏栽的竹子要選細的品種,這種細竹子也可以成林,但是要說到壯觀,當然要數毛竹了。毛竹竿子粗,筍子也很大,尤其是長在山腰,或者是山谷溪流處,遠遠一望,生機勃勃的,即使是嚴冬臘月,依然綠意盎然。不過,有時侯竹林看上去,黃燦燦的,可能是光線的緣故吧。數九天,大雪封山,汽車要想開進去,車輪必須綁上鐵鏈,纔可以慢騰騰地爬兩步,還時常熄火,這時侯,乘客們只能下車,若置身於此情境當中,眼前若有一方竹林,藏於雪中,半隱半現,相信進山的煩惱一下就化爲烏有了。
  
  在外公的山村裏,幾乎每一家都有一片屬於自己的竹林。這些竹子很少砍伐,只在手頭緊的時侯,纔會砍幾棵,賣給做冰棒棍子的人家,或者是包工程的人——以前的腳手架都是用竹子紮起來的,現在的工程隊很少用竹子了,不安全,重複利用的價值不高。但竹子還有其它的用處,比如竹筍,可以做菜,如今的人,生活好了,竹筍也算是山珍吧。一到春天,特別是後,數不盡的竹筍從地面鑽出來,呼呼地長,一眨眼就長得比人還要高。
  對於竹筍的記憶,說起來也不算甜蜜。在我十歲左右的光景,有一回放假,小舅照例帶我去他家。沿着盤山公路,坐了三四小時的車,剛一下車,對面山上有人喊我小舅:“某某呀,你兒子出世啦!”小舅一聽,興奮地往下跑,剛跑兩步,又折回來,把手上的兩瓶油交給我,讓我自己走,因爲山路崎嶇,石塊太多,他怕跑得太快,把油瓶打碎。我一手提一個油瓶,很冷靜地說:“放心吧,你先走,我認得路”。儘管我只有十歲,但我知道,一個表弟在山那邊剛剛出生,剛剛來到這個世上,這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於是我按照記憶慢慢摸索下山,遇到有岩石的地方,穹着腰小心地探探再伸出腳。當我涉過山溪,走進一片竹林的時候,突然一下糊塗了——因爲草木的茂盛,山路都被掩蓋住了。幸好看見了不少竹筍,於是我提着兩瓶油,在竹林裏晃盪。那些筍子被筍衣包的嚴嚴地,剝開來,又嫩又脆,一碰就斷,順手掰一根,卻又沒有地方放。玩了一會後,覺得沒意思,天漸漸暗了,突然焦急起來,小舅這麼壞,把我一個人丟下,生個孩子有什麼了不起的。一氣之下,踢斷了好些筍子。
  也不知怎麼地,走到山腳下,天開始黑起來,這時聽到外公的喊聲,他站在高高的地方,喊着我的名字,頭一次,我聽見自己的名字那麼清晰地山間迴盪。我擡起頭,緊緊地抓着兩瓶油,淚水嘩啦一下流了出來。
  第二天,有人在村子裏罵,哪家的畜生作的孽呀,把我們家筍子糟蹋光啦!外公趕緊把我拉到屋裏。
  我不知道此後,有沒有人爲此事道歉,我不需要做什麼,外公呢?其實也不需要,因爲道歉或者賠償有什麼意義,在山村裏生活這麼多年,還有什麼事情外公沒有見過?多年後,我想起這些,覺得好笑,在生活面前,多少道理都已經變了。
  
  外公生過八九個小孩,活下來的有一個女兒,四個兒子,大兒子年青時,在生產隊裏做爆竹,插爆竹引子的時候炸瞎了一隻眼睛,後來移植了一隻狗的眼睛,至今孤身。三兒子過繼給一門親戚,小兒子在身邊,二兒子有些出息,但遠在八百里之外工作——這是他惟一驕傲的事情。隨着年齡的增長,他越來越覺得二兒子好,城市裏好,路是平的,房子是高的,馬路上商販很多,動物園裏有狗熊,因此時常吵着要到老二家去。
  前幾年,我送他去二舅家,因爲語言不通,天天替他做翻譯。有一天,二舅媽讓我陪他去澡堂,他很高興,沒上過澡堂。走到半路上,我突然想起還沒帶肥皂,於是,我讓他在路上站着,別動,等我過來。他滿口答應。但是等我掂着肥皂跑了過來,卻怎麼也找不到他的影子,跑了一條街,依然沒有,於是,打電話叫了二舅,二舅媽,所有的親戚,大家急得滿頭汗,就差沒有上電視臺了。
  終於,在另外一條路上,我看到他了,他站在一個小攤跟前,弓着腰,手裏拿一塊鞋墊,四處張望。那時我在十幾米之外,透過人羣的縫隙,看着他鞠嶁的身影,突然間心頭一熱,彷彿看見自己,看到一個十來歲的孩子,手裏提着兩瓶油,茫然無措地站在人世間。
  
  城裏自然有城裏的好,然而還沒住上一個月,他又嚷着要回家,問他有什麼事,他說家裏忙,“家裏忙,有你什麼事呢?誰敢讓你幹活,你又能幹什麼呢?”“好孬還能幫把手吧”。知道犟不過他,大家沒有辦法,只好由着他。送他回去的路上,我問他回家幹什麼?他說玉米快熟了,山上野豬多,還有獾子,這個畜生最會糟蹋。
  我問玉米地在什麼地方,他說你不知道,北面山腰上,竹林朝上走。我說,小舅不去看嗎?他說,那個畜生,跟獾子一樣,他纔不心疼呢。我看他說話還很精神,誇他不像快八十的人。他說,我哇,一輩子操心的命。
  看玉米,就是在地頭上搭一個簡易的棚子,帶一牀棉被,還有菸袋和電瓶燈。野豬很兇,但如果你不招惹他,只是吆喝,也沒事。說起來簡單,但我知道,即便是個年青人,獨自睡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山腰,聽風賞月,還要提防野獸,那一定不是什麼享受的事。
  
  二○○二年,我們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外公砍了一捆柴,快到家的時候,摔了一跤,連柴帶人跌到四五米深的梯田裏,聽到這個消息,我沒有太多驚訝,似乎遲早有這麼一天,冥冥之中,上天已經幫人們安排好一切,我們能做的,只能是慢慢地等罷了。
  外公還算堅強,摔斷了幾根肋骨,住了幾個月醫院。出院後,我們都爲他高興。決心再也不讓他幹活了,即使他吵着要看玉米地,吵着“柴不夠了”,也不會答應他。然而,這些美好的願望只能是願望,不能勞動的外公已經沒有存在的意義,不久後,他去世了。
  四面八方的人趕到外公家裏,許多陌生的面孔,大家說: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活到這麼大年齡,也算高壽了。我站在他們中間,細細地看着,外公的遺體梳洗的很乾淨,換一套新的中山裝,新的被子,在他的頭旁邊,放着一盒菸絲,掛着紅穗子的竹菸袋,銅皮黃燦燦的。棺材已經預備了十幾年,不用着急。第二天出殯,這些東西也依次放到棺材裏,我記得他跟我說過,從十七歲開始抽菸,一直抽到七十多歲。我想兒孫們都很瞭解他的心思,有的人還偷偷往壽材裏塞一些錢。
  母親伏在壽材上,她的啞子早已經哭啞了,有氣無力地哼着。她的身體本來就差,我在旁邊安慰着,蓋棺的時候,母親使勁抱着不鬆手,就像那年在外婆跟前一樣,我不知道,世上的事爲什麼有那麼多巧合,那麼多相似的情境穿越時空,呈現在我面前。略微不同的是,這次我哭了。
  外公的棺材放在一塊麥地裏,不是用稻草包的,而是水泥磚砌起來的一間小屋。我把從縣城捎過來的花圈,插在麥地裏,四十塊錢的大紅花圈,站在公路上等車的時候,一轉頭就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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