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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蝶相依3000字作文

花落·蝶相依3000字作文

我叫洛橙淵。父親是長安城裏的太尉,洛司。街坊們說我的名字奇怪,但也配得上這幅皮囊,他們說我生得傾城,九重容顏,絕世風華。

花落·蝶相依3000字

大了些,便問起父親,爲何給我取這個名字,橙淵橙淵,沉淵沉淵。父親卻總是沉默,他說,淵兒,你是要嫁給他的人。

他?是誰?

我這樣問,懵懵懂懂地看着父親,父親並不算老,五官中隱隱可見當年俊逸的氣質,可是他總一副安靜的表情,怪異而神祕。

問多了他也不說,只是笑。漸漸的,我也就忘了這個“他”。這是我的姻緣,爲何要嫁一個不知是什麼人的男子?真真是可笑。

直到十二歲。【一】

十二歲的時候,我們搬到長安,這纔算是真正有了個安定的場所。我想以後的日子也會如這城名一般吧,長安長安,長久安定。

父親開始安排我去育幼院做工,照看那些五、六多歲的小孩們。工作簡單卻不乏味,我也自得其樂。

有時候因爲父親的關係,我也會去皇宮,那紅牆的後面,找與之熟識的侍衛侍女聊聊天解解悶,他們會給我講宮廷裏的事兒,我亦會帶了民間好玩好看的玩意兒去。有時候會聽他們說起皇帝的四兒子,當今的太子殿下,而我也只是淡淡的聽。

我並非妄想攀龍附鳳的女子,也自知那皇宮裏的勾心鬥角,一旦陷進去便拔不出來。而父親,曾經也說起,淵兒,莫要跟皇家的人扯上太多關係。

那天我遇上他。

六月廿一日,父親讓我入宮給皇后送去一盒檀香,回來的時候,竟生生的在那偌大的宮裏迷了路。

已是盡黃昏的時候,卻在依舊原地出不去,有些急躁。

“喂!你是誰,爲何在這裏亂逛?”是一把清冽好聽的男聲,淡淡的威嚴,莫名地讓我安心。

我回過頭,看到他。

斯文俊秀的眉目,含着微微不凡的氣質,微抿的薄脣勾出淡淡的弧度,黑髮如絲。我第一次見到這般俊俏的男子,不由得有些失神。

“你又是誰?我有牌子,可以出入的。”我蹙起眉,在暮光下微紅了臉。

他似有些尷尬,微咳一聲,接過我的牌子細細端詳目光了然。

“原來是洛大人的女兒,我,我是這宮裏的侍衛,李四。”他又笑起來,溫潤的像一塊未經打磨的寶玉,啊!是那樣說的,溫潤如玉。

“我叫洛橙淵。”

暮光已褪,星空滿布。他將我送出宮,一路始終保持着溫潤得體的微笑,也與我淡淡的閒聊,語句並不越距又不拘束,是個君子。

走出皇宮,我回頭,他依舊站在那裏,微微的笑,目光沉溺星月。

“李四!”我大着膽子,毫無矜持可言的喊道,“認識你很高興!”後又丟臉的跑開,隱約間,看到他依舊在笑。

回到家,父親已經睡下。哲修哥依然候在大堂,燈火映着他藍色的頭髮,我看不見他的表情。

“哲修哥?你還不睡嗎。”我走到他身前,他似乎有些哀愁。

“淵兒?”他擡起頭,見來人是我,也未說什麼,囑咐了幾句,回房睡去了。看着他的背影,我覺得落拓又哀慼。

“。。。李四。。”心下一慌,急急地跑進了房去。

真是。

【二】

在育幼院打工的日子慢慢減少,父親說要我將更多的精力放在舞蹈上,重陽的秋收大典,要做到真正的一舞傾城,也只有這樣,纔會讓他知道。

要誰知道?我問。

“你要嫁的人。”父親笑說,目光含着隱隱的期待。

是那個“他”。

扁扁嘴,將自己全身心的投入到舞蹈中。努力的投入。其實我並不喜歡跳舞,你看我溫順可親,骨子裏卻是滿滿的叛逆,有時候也會想如雲瑛那般毫不羈絆的過生活。可她是將軍之女,而我,太尉千金。——他們是這樣想的。

我再去見李四,託了門衛大哥幫我去叫他出來,卻在那人瞭然曖昧的眼光下微紅了臉。

“橙淵?有何事?”他始終是在笑,聲線軟糯的叫我橙淵,聽起來與其他朋友叫我的聲音不同。

“嗯,也不是多大的事。下個月的重陽秋收大典,你會去嗎?”

他略垂下眼簾,似在思索,“你會去?”他看向我,反問道。

心下一慌,“我會去參加舞林爭霸的比賽。”不敢擡頭看他的表情,只知自己的臉怕是早已紅了一半。

“哦,這樣啊。”他點點頭,“橙淵的舞,定是傾城。如此,我又怎麼能不去呢?”

他說他會去。

秋收大典。

“哲修哥,”我向身邊的男子喚道,“你說,我會贏嗎?”

他笑着輕點我的鼻頭,“我家淵兒,怎麼會輸呢?”

其實他笑起來很好看呢。藍色的頭髮,在月光下淡淡的閃耀着亮色。

“下一位!洛司太尉之女,洛橙淵。”

聽到司儀的喊聲,我朝哲修哥一笑,緩緩步上臺去,目光向臺下微微的搜索一番,卻並未看到熟悉的笑容。不免有些失落。可是,今夜不許我失敗,連那影響發揮的失落感都不可以有。父親對我的期許,怎麼可以落敗?

一舞,要,傾城。

微揮衣袖,淺色的羽衣隨着我起舞的動作而飄上飄下。我只專心的跳舞,不顧周圍的目光,不顧有沒有他的笑容。卻在脣邊勾勒出一個淺淺的輕笑。

青絲纏繞,束髮的帶子早已脫落,飄下臺去,哲修哥有些狼狽的想要去爲我撿起,卻無奈被人羣阻礙。

一定是冥冥註定。

我隱約看到有一人,拾起了那髮帶。

此時,舞停。

立好身子,向那方看去,是一個戴着鐵面具的人,是他撿起我的髮帶。相隔太遠,我看不清,只是覺得那目光,微有些清冷。

不知道是誰,但一定不是李四。

而正當我想下臺去時,卻爆發出一陣掌聲,晚風吹來,我散開的頭髮被風吹起,那人,也只是向臺上望了一眼後,轉身離去。

我聽得,“第一名,洛氏橙淵!”

急急想要下臺去追那人,要回我的髮帶,卻奈何,皇帝陛下留我們同他共歡秋收大典。父親在一旁對我滿意的笑,心下一想,那個“他”一定會知道了。知道我,洛橙淵。“他”又知不知道,我是“他”要娶的人。

可這是我的姻緣。

不經意間回頭,我看見李四,他着一襲月白色儒式長衫,笑得恍若春風,原來他來了的。可是心中,卻無了原先的那份歡欣,一心只想着父親口中我要嫁的那個“他”。

還有那人。

【三】

日月如梭,便是這樣的吧。

今年我十四,來到這長安城,已逾兩年。漸漸的也習慣了這樣車水馬龍的繁華日子,但性子依舊不溫不火,除去雲瑛二人,我是沒有多少朋友的。還有李四。

初識他那年他剛及十六,今年也已是十八歲的翩翩少年,他越大,我越能感受到他由內而外所散出的不一般的氣質。我想,他斷不是一個普通的宮廷侍衛而已。——那種氣質,我在皇帝陛下的身邊亦曾感受到。

他是皇家人,若不是,也是與皇家有所關聯的人。

想起父親的叮囑,莫要與皇家的人扯上太多的關係。我開始思考爲什麼不讓我與皇家的人扯上關係?是因爲我要嫁的那個“他”嗎?

心忽的一涼,那莫不是前朝的人?

我每年都會去參加秋收大典,年年奪冠。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什麼好事情,卻不願意如此受人矚目。自雲錦閣的老闆送給我一套舞服後,不知爲何,父親便不再讓我學舞,改學武。

這下正遂了我的意,跟着雲瑛學武。正好的讓我內裏的叛逆與張狂全數顯露出來。

那是個薄涼的日子,太陽有些微弱,空氣中帶了絲絲涼意。我想獨自一個人去泉湖鎮,素來聽聞那裏山水秀麗,是個好地方。父親聽我說要去那處還是一個人,竟沒有出聲阻攔,只微微笑,叮囑我要小心。

“淵兒,”是哲修哥,他跑出門,急急喚住我,“你一個人去未免有些不妥,何不叫了那宮廷侍衛李四公子隨你同去?”

李四。

細細想來,已有半月未去見他。從對他的身份開始猜測後,我便怕他是皇家人,有意無意的躲着他。今兒個去見他,怕也是難尋到。

“不必了吧。”我柔柔一笑,內裏的酸澀卻只有自己知道。“他是宮廷侍衛,一定會很忙的,哪有那麼多時間陪我一介民女出遊呢?”

聽我這麼說,哲修哥也只是用手託着下巴,目光深沉,不知在想些什麼。“也罷,你一人要小心些,莫去些不知名的怪地方。”

“嗯。”

泉湖鎮果然是個好地方,幽幽的水,和着人淡淡的心思。

我四處亂轉着,突的看到一抹銀色。——

是一個銀色頭髮的男子,他生的俊秀,有着讓人移不開眼的氣質,是一種堅毅。我想我的樣子一定有些癡了,他似是察覺到我的目光,擡起頭來,目光裏含着些戒備,此時我才發現他的懷裏有兩隻白兔。

略微走近他,聽他開口道:“姑娘請留步,可否幫忙照看一下這白兔?在下去去就還。”聲音聽起有些疏離,還算是溫和。

可是他,似是與人隔了一道壁壘,怎麼也打不開。

“那你呢?”我不由出聲問道,卻也接過了他手中的白兔。

“尋草藥來。”語畢,人已經不見了影。

我低下頭,簡單的爲白兔處理了下傷口,安靜的坐在那裏等着他回來。

微風輕撫。

“有勞姑娘了。”淡淡的男聲從身後響起,我回頭,他已走到我面前,徑直接過了手中的兔子。復又坐到一旁仔細地爲它們包紮起來。手法熟練而溫柔,不似他自己的冷淡。

“我是洛橙淵。”想找些話來說,不料的說出了自己的名字,後又覺得懊惱,他會不會覺得我是個隨便的女子。

聽我自報家門,他略微沉默,因爲他低着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也許是在思考吧,而後他開口道,“宇文長慶。修行者。”

我喃喃念他的名字,宇文。。。宇文。是一個與前朝有着千絲萬縷關係的姓,有些危險。可是面對他,我只覺得他,有着常人所不瞭解的孤獨,而不是危險。

接下來的時間有些尷尬,一直是我在說,他細細的聽,偶爾也會接上兩句,但終是個不善言辭的人,話不多。

怎麼。今日的我,竟變的如此聒噪?

“你是洛司先生的女兒?”靜下來後,他開了口,問了這麼一句。

略有些奇怪:“公子與我爹是舊識?”

“不是。”他頓了頓,側頭看我,目光裏依舊含着微微的疏離。“聽過往的商人說起過,你爹是個好官。”

“謝謝。”

“走吧,我送你出鎮。這裏沒有那麼安全。”他站起身來,看着我。此時我才發現,他其實很高,約近八尺的樣子,比我高了一個頭。

我有些慌張,不敢對上他好看的眸。只是跟在他身後,慢慢的走。

天色,微晚了些。

【四】

七月的日子含着些悶熱,淡淡的不舒適,讓人心情煩悶。

我進了宮去尋李四,突發奇想地沒有讓人去尋他,素來聽說他在太子宮當差,便隻身一人的去了。

太子宮緋紅華麗,由可看出皇帝陛下對其的喜愛之情,太子,將會是下一個大唐國主。

門口沒有侍衛守着,李四也不在。悄悄地進了那太子宮去,藉着月色瀏覽這奢華的太子宮,顏色有些淡雅,清爽中卻又透着帝王的傲氣。唔!這裏也種了我最愛的茉莉。看來太子也是個清雅之人。

忽的,不遠處傳來的聲音讓我頓了頓腳步,下意識的想要躲藏。

“承哥哥!明日同我去見孃親可好?”是一把娟秀的女聲,喚的是“承”。略微思索,那女子所喚之人怕便是太子李承吧。

不想讓人發現多生事端,悄悄地想要離開。卻——

“槐兒,明日我有要事,改日吧。”明日?明日我與李四約好了去城北的空地放風箏,是太子有要事纔會讓他如此空閒吧!

我還未細想,已猛然察覺到——這把聲音,清冽溫柔,我就是耳朵起了繭也不會聽錯,是李四的聲音!天下人亦只有他的聲音會如此溫潤。

可、可他爲何會在?爲何會喚了那女子爲“槐兒”?若我沒記錯,那女子應是禮部尚書的千金楊若槐,素來與太子交好,今日。。。

心猛的一跌,頭裏閃過一絲念想,是了,他爲何會有這皇家的氣質,爲何能隨意帶我出入皇宮,爲何那侍衛對他莫名地恭敬。只因他便是那天下最爲尊貴的人之一,太子李承!

心頭一慌,我想我的臉色一定蒼白極了,萬萬想不到,我處心積慮的不願與皇家的人扯上關係,如今卻與當今太子親密到如此程度!

下意識的後退,想要離開,腳步卻戲劇化的大亂,踩上了後面的枯枝,在乾淨涼爽的夜裏,發出清脆的聲音,不大,卻足以讓近處的兩人發覺我的存在。

“誰?!”他的聲音微加了些涼意,我還未來得及轉身逃開,他已經循聲並步到了我身後,腳步急急向前,卻奈何,他快一步的抓緊了我的手,將我整個人轉向他。

我清楚地看到,他的臉上原是有幾分涼意和殺氣,卻在見到是我之後,雙目瞪大,表情莫名深測。而我的臉上,怕是沒有一絲血色,不然,他的眼中爲何閃過一絲慌亂。

“淵兒…”聽他呆呆的喚我的名字,語氣有些顫抖,似是要解釋些什麼卻又不敢開口。

我朝那一旁的楊若槐看去,她亦是微微有些驚訝,卻在片刻後,恢復了平靜只不過表情閃過一絲不悅與疑惑。她果真是生得好,面若滿月,目似柳葉,櫻桃小口,楊柳蠻腰。難怪長安城中總有人將我與她拿來相比。

李四,不,是李承。他順着我的目光看去,同樣看到了她,輕咳一聲,“槐兒,你先回去。”復又回頭,鎖住了我的目光。

楊若槐也是玲瓏剔透的主兒,聽他如此說,也不有微詞。微微福福身,離去了。

見她離開,我想要從他的控制中脫身出來,他卻越發的抓緊了我的手。我才發現,女子與男子的差別不是一點點,他一定是習武之人,一時不好掙開。

“你放手!”氣結,怒目瞪視他,卻看到一汪深泓裏去。

可那又如何,皇家的人,我結交不起的。父親自小就這樣叮囑我。

“你在生氣。”他淡淡開口道,語氣中不期然多了些威嚴來,我微微一怔,這纔是他太子的面目嗎?或許,這是皇家所謂的天威。

是!我在生氣,氣他騙我,氣自己的遲鈍!

“我爲何要生氣,我應該高興纔對!”我斜斜地看着他,“你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而我又與你交好,如此關係,誰會生氣呢?”

他始終淡淡的看着我,慢慢開口道:“我並非存心瞞你。只是怕…”

“太子陛下,我並非妄想攀龍附鳳的女子,你不用怕我知道你太子身份後對你死纏爛打,說什麼非君不嫁之類的話語。”冷冷開口打斷他的話,既然他是太子,一些事也有必要說明纔好。不僅僅是父親讓我莫要與皇家結交的緣故,還有自己本能的對皇室的牴觸,和,被他騙了的酸澀!

月色微涼,一旁的茉莉花散着淡淡香氣。人心,正亂。

【五】

他依舊目光溫潤的看着我。

我還是冷冷清清的回望他。

(呃~)

“淵兒,不要這樣。”他蹙起了眉,微嘆一口氣。

“對不起。我要走了。”我用力推開他的手,慌亂的跑出了太子宮,再慌亂的跑出了大明宮。

他沒有追來。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家。

“淵兒?怎麼回事?”哲修哥見我跑回家,當下急問道。我看着他棕色的眸,想起李承那溫潤的眼神,心下又是一陣酸澀。

我想我的樣子一定,一定是狼狽極了。

我沒有喜歡上他,只不過是傷心他的欺騙,傷心我們再也不可能回到過去那種安靜愉悅又沒有隔隙的日子。

“哲修哥,你說,皇家的人,爲什麼我結交不起?”

他似渾身一震,目光變得深邃起來,盈滿我看不懂的情緒。“淵兒,什麼結交不起?你莫不是,認識了宮裏的人嗎?”他輕輕抱住我,低嘆道。“你應該聽老爺的話的。”

“皇家,不是你能惹的亦不是你可以融入的。”

我想起父親小時候的叮囑,淵兒,莫要與皇家的人扯上太多的關係。

竟是低低地落下淚來。

自那日後,我已不再去大明宮,就是路過,也會快速的離開不讓人看到我。

此番下來,已是半月過去,又聽雲瑛說,柳將軍隨着太子去了那西北之地,據說是有賊寇叛亂。

我是想躲着他的。

心情漸漸有些煩悶,看着手中前朝遺留的古籍,忽的想到了他。

宇文長慶。

想去泉湖鎮看看他是否一切還好,呃,是那兩隻小兔子。

二日,同父親問過安,又一個人的去了泉湖鎮,還是上次遇見他的地方。草依舊青綠,泉水依舊是幽幽的和着人心思遊蕩,卻是沒有見到他。

管他呢,既然出來就好好放鬆回。

隨意的躺在草地上,任風輕輕地吹拂着我的臉龐。聽着流水緩緩流過的聲音,心情漸漸安定下來,也慢慢不再去想李承的事。

意識逐漸模糊過去,最後的感覺是風在耳邊呼嘯的聲音。

我睜開眼睛,才明白過來自己是在野外睡着了。

可是。

我應該是睡在草地上纔是,爲何會在這間木屋裏?

細細打量着小屋,是用竹藤一階一階搭建而成,因此散出淡淡的竹香味道來,屋子佈置的簡單幹淨,躍躍閃爍的燭火,近處有一欄書架,排着密密麻麻的古書籍,靠門處又是一方放置武器的架子,一旁的椅子上搭着一條披風,看着總覺得很熟悉,又一時想不起是在那裏見過。窗外優淅淅瀝瀝的聲傳來,看樣子是在下很大的雨。

“你醒了。”熟悉而冷淡的聲音。

我擡起頭去,哦,是他,宇文長慶。

“一個女孩子,不要隨便來野外的好,更不要隨便睡着。”他淡淡的瞅了我一眼,向一邊的書架走去。

聽着他的話,微微紅了臉。真丟人。

“那,我爲什麼會在這裏?”

“你在泉邊睡着了,我發現你的時候,正要下大雨。”

——所以便把我帶回來了。

他還真是,話雖多了些,卻依舊惜字。

“謝謝。”我向他微微一笑,也不管那人是看不看的到。

轉過視線,意外的發現了那兩隻白兔。

“你將它們帶回來了!”我略有些驚喜的走過去,抱起那隻溫順的兔子,皮毛間散着淡淡暖意,已看不見那日的傷口。原來他並非多麼冷血的人,對待小動物也會如此溫柔。也許只不過是不曉得如何與人相處吧。

“宇文長慶,謝謝你。”我走到他面前,恭敬的道了個謝。

他奇怪的擡起頭,眼神裏是我熟悉的疏離,但卻帶了絲暖意。“你這謝,謝的奇怪。”

“呵呵,我是謝謝你,並非表面上那般冷漠的人。”向他淺淺一笑,語氣溫軟。

面前的人微怔,別過頭去,讓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窗外的雨,依舊淅淅瀝瀝的下。

第二章【輕紗】

【一】

雨下了一整夜,出奇地,我與他聊了一整夜。這一次他的話多了些,眼裏的暖意也漸漸明晰起來,他似乎不再拒人於千里之外。——至少不拒我。

二日,他將我送回長安城。到了城門外,卻不再走。

“怎麼了?”

“沒有。你回去吧。”他淡淡的看我一眼,眼底竟又帶上了原先的冷漠,直覺到,這冷漠是因爲這長安城。

他。。。莫真是前朝的人?

向他告別,目送他漸漸遠離,直到再也看不見影子,我慢慢轉過身去,卻。

到了他。李承。

不知他站在那裏有多久了,只是看到他的目光有些陰沉。

“淵兒。”他微走近我,表情高深,我看不懂他眼裏的情緒,“洛大人說你昨日一夜未歸,是因爲他嗎?”說到最後,尾音竟有些顫抖。

“太子殿下未免有些多事了。”我故作冷漠地繞過他,眼角看到他身形一抖,是。。。我太傷人了吧。心下有些不忍,知他並非存心瞞我,可他是太子,不是李四。所以,註定了我們不能再像往日那般沒心沒肺的交往。

“你討厭我嗎。”他俊美的脣勾勒出一抹苦笑,“或者是,你討厭太子的身份。”

我止住腳步,卻無法回頭看他的表情,因爲我怕一回頭,自己眼裏的不忍心,會被他盡收眼底。

對不起。

“我也不喜歡呢。”

狠狠心,不再與他糾纏,快速的離開。

——他,無論如何,都是一個君子。

安城依舊繁華如昔,叫賣的小販們盡力的吆喝着,路上行人如斯,一切與我當年入城的時候還是一個樣子。我站在人流中,遙遙望見長安城的心臟,大明宮。那裏面的人,唱斷浮華難掩蒼白,終是以紅顏換白首,心之哀慼。

不再想,慢慢踱回家。看到父親與哲修哥焦急的眼神,心突地安定下來,似乎明白了些什麼,又好像忘了些什麼。

我是洛橙淵。

貞觀十五年,我恰滿十五歲。

父親說我出落的越發水靈,街坊們依舊說我生的傾城,可隨着年齡大起來,也有人開始說我是亂世的禍水,如商朝的蘇妲己,周朝的褒姒。

我聽這些話,不由得想笑。是纔多大的年紀,怎麼便有人將我說成了那禍水?心裏定然是悶悶的不開心。

“淵兒啊,來幫我下,幫我出去買些宣紙來。”我正在房裏看書,聽得哲修哥地大嗓門響起,只得無奈的出門去。

在文墨坊買到宣紙,慢悠悠的走回家。一路也無事發生,可。

“小娘子,哪裏去?”輕浮戲謔的男聲,聽起來還很好聽。

細細打量眼前的人,他與李承的容貌有些相似,卻比李承多了些陰柔美,但又不少了男子的陽剛氣。丹鳳眼,微挑的眉,性感的脣線,白皙如凝脂的皮膚讓身爲女子的我也好生羨慕!

與之不搭的是,渾身散出的陣陣酒氣,略微的走近他,那味道就撲鼻而來。讓人好生反感。

正想着如何逃開他,發覺眼前的人怎生的就靠着一旁的牆嘔吐了起來!想要上前看看他是否有什麼大礙,終是沒有,瞧着那當口,逃回了家。

我的性子不溫不火,並非多愛管閒事的人。

【二】

慌亂中遇上的那個人會是誰?

最近會想起三年前的秋收大典上那個撿走我髮帶的人,想起他冰冷的面具,泛着金屬的質感,那有些清冷的目光。

我覺得他是個有故事的人。而那故事,也一定是跌宕起伏,緊扣人心。

今日閒來無事,在街上亂晃,雲瑛說牛頭山附近近來不太平,要少去,父親聽她說起時,微皺了皺眉。

我在這方想着今晨父親的表情言語,那方一人大手一揮將我抵在了牆角,身子緊緊抵住我的,實在無法動彈。正欲開口,卻被那人堵住了脣。

——用脣堵住。

我驚得睜大眼,看着眼前放大的臉,大腦一片空白,只能感覺到脣上柔軟的觸感,帶着淡淡的酒氣,火熱而輕浮。一下子忘記了反應,而那人竟是用舌抵開了我的脣齒,在我口中放肆。

是,是那天的酒鬼!

這是什麼情況?!

“唔。。。啊!”察覺到他的手探向我的腰間,心下一慌,用力的推開了他。面色潮紅,大口大口的喘着氣。那人的眼裏似還有灼熱的情慾,卻是平復下呼吸,挑了挑眉,淡淡的看着我。一臉的戲謔。

“你!”我看着他的臉,竟是說不出話來,滿腔的悶氣發泄不出,只是漲紅了臉。

“我?我怎麼了?”他依舊是笑嘻嘻的,一臉的輕浮樣子。“怎麼?莫不是小娘子你害羞,抑或。。。剛剛那是初吻?”

被他說到痛處,擡頭圓目怒視着他,卻看盡更深的一泓黑潭裏去——他明明是笑着的,眼神裏卻滿是與表情不相符的哀傷。說不出道不明的意味,只讓人覺得,涼。

“我叫洛橙淵。”呵,看來我的新愛好是向各種不同的且剛認識不久的人自報家門。

“小娘子客氣了,李佑。我的名字。”他瞅我一眼,脣邊的笑意愈發的深了。“我道是哪家姑娘如此出衆,原來是洛大人家的千金。怎麼,陪爺去喝一杯?”

李佑,皇子嗎?又是一個不該認識的人。

我真懷疑他到底是真輕浮還是假浪子,眼神裏明明有那麼重的孤獨,卻又裝的一副遊戲人間贏得青樓薄倖名的樣子。

“我覺得你是個傻。”我盯住他的眼睛,“然後很想抽你。”

他微微一愣,眼睛泛過一道流星,脣邊勾勒的笑容沾了幾分苦意,卻片刻,又是那副樣子擺上了面。

“天下間莫說想抽我,想殺我的都大有人在,小娘子又何必呢?”

我始終盯着他的眼。

——我是喜歡聽別人的故事的人,而對他,又充滿了好奇。

“所以,。。。”他微頓,大手一伸,我未來的及反應,已被他抽去了髻上的白玉琉璃簪子。只聽得他微笑一聲,“這簪子,留給我做紀念吧。”

呃。

他先我一步出了這巷子,留我一個人在原地呆愣的傻站着,半晌才反應過來他做了些什麼,而我卻沒有。。。

有些呆滯的走在街上,看着不遠處天空的晚霞,心裏似乎有什麼在悄悄流淌開來。

【三:當年明月依稀照君來。】

三日後便是那七夕呢。

我坐在哲修哥的面前,卻始終想着那日李佑的那個吻,許是表情太過花癡,哲修哥狐疑的掃我一眼:“怎麼?有心事?”微微頓了頓,“莫不是三天後便是那七夕,我家淵兒長大了,少女懷春?”

他的話嚇的我心思一頓,正經的看着他。卻只注意了那句中的“七夕”二字。

“會有煙火照鵲橋嗎?”我滿臉憧憬的看着他,滿是期待。

“呵呵,那是七夕。煙火照鵲橋,牛郎會織女。怎麼會沒有?”他似是好笑,撐着手臂看我。

雲瑛說,七夕那日,是要人做伴的呢。

可是,我要去找何人與我相伴?

“哲修哥,七夕那日你陪我去可好?”

“我?那可不行,你去找別人吧。”他站起身,意興闌珊地說道。

哎。

七夕那日,我終究還是一個人踱步在街上。雲瑛陪着她的表哥,我是第一次在那直率大膽的人兒臉上看到女兒家的嬌羞態;楊小環又拖了自家的弟弟到處亂晃,一會兒也不見了人影兒。留我一個人哭笑不得的走在街上,哲修哥說什麼也不願陪我出來,父親又被皇帝陛下急召去商議事情。這七夕,怕是隻有我一個人過了。

遙遙的,似乎是看見一個俊秀的人影,在月光下朝我而來,卻又不在意的沒有細看。朝着姻緣河的方向而去。

“喲,小娘子一個人嗎?”熟悉的輕佻聲音。

我回頭,見那人着一襲藏藍色紋鶴長袍,頭髮依舊披散開來,斜斜的劉海兒垂下蓋住了眼睛,雙目微挑,手裏拿着那日從我處奪去的白玉琉璃簪。這般看去,竟有一股子魅惑的嫵媚氣息,好生迷人!

“我有名字,”不知怎的,就是不想他這般喚我,“再說,你也不是一個人嗎?”

今日既是七夕,那些個皇子們不是應在宮裏設宴相聚嗎。

聽得我這樣說,他皺了皺好看的眉,“那,洛小姐可有那興致同我一起共賞煙火?”說着,便擡手向長樂橋那方指去。

我循着方向看去,煙火冉冉地自長樂橋升起,盛開在黑幕的夜空中,一重又一重,一疊又一疊。雖短暫卻又絢爛,如流星般悠遠纏綿。

與他並肩而行,走至那姻緣河畔,靜看煙火絢爛。夜裏的姻緣河上,有着情侶同心而放的話燈順水而下,碧波盪漾的河面映着空中正盛開的煙火,別有了一番意味。

“夏日薄涼夜,煙火雙重疊。正映嬌人面,七夕不抵儂。”他喃喃的念着詩,聽着他念,我竟不明所以的紅了臉。

“喂。”我低低地喊他,也不管那人是否聽得見。他站在我身旁靠前處。

“你不打算還我簪子嗎?”那是父親送我的十四歲的禮物。

他細細的看着我,脣邊勾起一抹笑,不似以往的戲謔輕浮,目光竟出奇的溫柔。而此時我才發現,他的手上是多了個什麼東西。

“簪子是不還了,不是說了留個我做紀念嗎?”他好笑的抱着手,站直了身子看我。“不過卻要賠你一樣東西。”說着,攤過了手來,手心放着一對素色銀質紋雲耳墜,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銀色光華。

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卻不接過來,倒是仔細的打量起這對耳墜來,做工精細,耳墜上所雕刻的祥雲精巧絕倫,卻非一般俗物。

他見我半晌不接過,當下似有些惱意,將其往我手上一攤,別過頭去。

“不過是從別處順來的物件,你若是不要便丟了罷。”他淡淡的說着,而語氣又似有些衝。說完,便轉過了身子,不再看我。

我在這邊只好幹愣愣的看他,一想倒也好笑,這人真是小孩脾性。仔細的收好了這對耳墜,繞過他身子,站到了那人的面前去。定定的看入他的眼裏去。

與那日卻有不同,他面上不再是那般的故作輕浮,只微抿了性感的薄脣,眼睛閃着亮亮的光,看着多了些溫柔的樣子。卻。

格外的哀傷。

我朝他柔柔一笑,“順來的東西,不要白不要。”話說這樣說着,語氣卻是極爲真實。

“李佑,其實你是個好朋友呢。”

月光如水,投射在我面前的人身上,爲他度上一層淡淡的光華。只見他薄脣微勾,劃出一道淺淺的弧度來。卻是真心的在笑。

以後的明月也會依稀如今嗎,還會不會,照君來。

【四:長安絲竹一如昔,蘇州錦緞不復來。(上)】

長安最近有些沸騰。

我自七夕以來,已有近十日未出門去。整日的坐在重重羅帳間,捧着那些通俗小說讀得也起勁。父親竟是派人從蘇州帶回了一匹上好的錦緞,是略有些淡的大紅色,細細看去,有着桐花狀的淺淺暗紋。典雅而大方。

我在這廂疑惑不解,那廂已有人將這匹布料送去了雲錦閣。半月後再有人上門來,卻是送回了一套廣袖對襟凌波大紅羅衫裙,裙裾上繡着朵朵用金線勾勒而成的芙蓉花,袖上同樣是金線織成的一排鸞鳳花邊。

看這情形,倒是明白過來,父親這是爲我做了件嫁衣!

“父親,您便是如此想將女兒嫁出去嗎?”單手撫上那華美的嫁衣,心中不免有些憧憬,開始想象着自己穿上這件衣裳的樣子。

“淵兒,你可有那意中人?”父親起身步到堂前,回頭笑意盈盈的看着我。

意中人。。。

下眼瞼,心中莫名的想到了那幾人,不禁莞爾。

怎麼。我竟也是個花心多情的人嗎。

父親依舊定定的看着我,眼波流轉,不知在細想些什麼。

二日,終是受不了這煩悶,早早的起了牀。卻被七鳳那丫頭按在銅鏡前,她倒是自顧的爲我梳起髮髻來。她手亦巧,只消一會兒,便爲我盤起了個簡單的流蘇髻,斜插一支鸞鳥芙蓉玉釵,不施脂粉,素面朝天。

將欲起身,眼角餘光卻掃過七夕時那人送的所謂“順來”的耳墜,心下細想,喚了七鳳爲我戴上。

權當我發了癡罷。

戴上耳墜,換上粉色袒襟絹紗衫裙,看着銅鏡中的人,想起街坊們說的話來。我一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裏生的好,他們爲何就說我是那傾城人兒。

一切打點妥當,我一個人出門去了。

長安城最近似有些沸騰,不知是爲何,每個人的臉上都是一副激動地表情,尤其是那些與我同齡大小的女子們。

我緩步進入金玉軒,卻被裏面的情形嚇住了腳步。

“誒誒,你說這支簪子配我的髮髻嗎?”

“嗯。。。。。那日我戴了這耳墜去會不會很好看?”

“別,待會兒去雲錦閣,挑一套合適的衣裳!”

。。。。。。

一羣女子自顧自的挑着首飾,一臉的迷醉。我知金玉軒的生意一直很好,卻也從未像今日這般。

這些人,是怎麼了?

按住心中的疑問,扯過一旁看店的小子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她們怎麼都來買首飾?”

那人怪異的看我一眼,壓低了聲音說:“小姐你還不知道嗎?宮中正在爲衆皇子選皇妃呢!這些大家閨秀們自是要去摻一腳的咯。”說罷,他轉了轉眼,繼續道:“皇上這次可是要爲太子選太子妃,哦,還有五皇子李佑,據說快要被封爲淮南王了!”

李承。李佑。

好似無論走到哪裏,我都能聽到他們二人的消息,這又是好是壞。

“洛小姐你生的這麼美,何不去同她們一爭高低!選上了太子妃,將來呀可是皇后了!”他瞅我一眼,壓低了聲音道。

我苦笑一聲,也不管那些人,邁步離去。

遙遙的,看見一個俊秀的背影。那人的頭髮披散,手裏似是拿着一把小扇,像極了李佑的輕浮樣子。搖搖頭,他今日怎麼會得空出來,怕是在皇宮裏應付那些官家小姐罷。

我繼續往前走,卻見得那人回過頭來,那雙秀氣媚人的丹鳳眼不是李佑是誰!他似也瞧見了我,嘴邊勾起一笑,邁步走來。

“洛小姐今日好興致呢!”他定定的站在我面前,雙眉習慣性的微挑起,目光落在我的耳邊。

微側了側頭,發覺他是在看那對耳墜。不由得揚起一抹溫軟的笑:“你不是一樣得空了嗎。”

“我以爲你不會戴上它們。。。”他喃喃的自言自語,眼神有些茫然,我突然覺得自己一下子有些看不懂他的眼神。

“唉,別洛小姐洛小姐的叫。他們都叫我橙淵。”依舊是定定的看進他的眼裏去。

“他們?我可不願意這樣叫你。”

【四:長安絲竹一如昔,蘇州錦緞不復來。(中)】

聲音傳來,二人一同回過頭去。

是李承。

他的眼底似有風暴捲起,緊抿起的薄脣,一副風雨欲來的樣子。他定定的向我們二人走來。

而李佑竟是站直了身子,嘴角勾起一抹讓人琢磨不透的笑意。

“怎麼?四哥,你今日竟有如此閒心?”他抱起手,好整以暇的看着李承,眼底卻滿帶嘲諷之意。

“老五,她不是你能碰的人。”李承眸光一暗,兩人之間散起危險的氣息來。

我卻是無奈的站在這二人中間,想開口有找不到合適的機會,只是感覺着二人的關係有些壓抑,連着這氣氛,都滿是戰火硝煙的意味。

“那四哥就能碰了?我今日巧遇淵兒,聊聊天罷了。”

那一聲“淵兒”喚得我一驚,自己似沒與他熟悉到如此吧。

李承聽得他如此喚我,也是眉目間多了些不明的意味,“淵兒,你討厭我的太子身份,卻是與他如此親近嗎?”

“淵兒與誰相近,與四哥您有何干系。”那旁李佑緩緩開口道。竟是伸手攬過我的腰,將我整個人貼向他。“再說,她已戴上我的信物,我又如何碰不得。”

信物?疑惑的看他一眼,當下卻是忘了掙扎。殊不知,我此時和他的姿勢有多麼曖昧不明。

李承終是朝我細看來,卻只見他眸光一暗,不知他在我處看到了什麼“信物”。他定定的看着我,張口欲言,又沒有說出什麼來。下意識的不敢看他的目光,就是我不看,也猜得出那目光怕是盈滿傷

這些關係,攪得我不安。

李佑不再等李承說出話來,大手一恭,竟是帶着我揚長而去,不再管顧呆愣在原地的李承。

我回頭看他,那背影僵直着不動,含着哀傷的味道,似又有些自嘲的意味。

我依舊是那樣想,——我未曾厭惡過他,因他始終是個君子。

“你與我四哥認識?”那廂李佑停下步子,這廂我才發現,他是將我帶到了明月坊。

“嗯,以前常常出入皇宮,以爲他是宮中的侍衛。”下意識的解釋,心中竟是不想他作何誤會。

“哈哈哈,當朝太子被你認成侍衛,你的眼力真是了得!”他端起一旁的花茶,好笑的斜眼看着我。

“那是他說的,我自是會這樣以爲咯!”

“若是我說我是當今的天子,你也信了?”他坐直身子,端過一杯花茶給我。

“不會!”狡黠的眨眨眼睛,“天子哪會似你這般。。。”故意微頓,滿意的看他露出好奇的表情來,“輕浮狡猾,故作掩飾。”

後面的話說的是真,他總讓我覺得他是在掩飾些什麼,掩飾着內裏更深的哀傷與孤僻。

聽得我話,他卻是揚起抹苦笑來,“怪了,你倒是能看的懂我來嗎?”語罷,不再說話,只是沉默的看着杯中的花葉花瓣發起呆來。思緒似是飄蕩着,想到過去的事。

我坐到他身邊去,微嘆一口氣,“李佑,你若是信我,便將你的故事說出來。一個人壓着,定是不好受的。”

他擡起頭,眼神有些迷茫,半晌,目光落在我的耳墜上。輕笑,“你倒是信我呢。”

“如此,我又如何能不信你。”

【四:長安絲竹一如昔,蘇州錦緞不復來。(下)(李佑身世,自述)】

我是李佑,大唐天子的五皇子,別人看我有風光的身份,錦衣玉食的生活,安然無憂的錦繡前程。他們羨慕我,誰知那風光的背後,是一個人在夜裏的輾轉難眠。

我的母妃已逝。她本是江南女子,大家閨秀,閱盡詩書,才氣不輸與男子。更是出落的婷婷大方,素雅空靈。

母妃姓田,江南田氏大小姐田碧楠。

小時候我常聽母妃說,若是那一年,她從未遇到我父皇,一切將會不一樣,她也不至於落得個如此結局。

紅顏未老恩先斷。

但她不後悔。嫁給父皇,嫁進皇宮,嫁作楠妃,從不後悔。

我不知她爲什麼不悔不怨的愛着那個被我叫作父皇的男子,我只知,我是恨他的。恨他對母妃的冷落,對母妃的不信任。就因那個才人的一句誤語,打碎他與母親多年的感情,貶她入了冷宮。

而我的出生,似乎從來都未讓他開心過。他似乎是從來都不需要我這個兒子,可有可無。比起我,他更寵愛我的兄弟們。

母妃去世的那天,是夏日很晴朗乾爽的一日,有明媚的陽光、細碎的蟬鳴。

那天很美,母妃也很美。很美很美的在笑,她就躺在桐花樹下,看那盛開的一片片一朵朵的桐花,嗅着那芳香的味道,在吟誦那些以前她與父皇相戀的時候寫下的滿是甜蜜的詩句。可是那個時候,越是甜蜜的回憶,越是讓人感到現實的冰冷。

連呼吸都滿是帶着嘲諷的味道。

——千里佳期與君同,不念寒月不相離。

——與君共白頭,我自同風月。

呵。

母親這樣寫過,我拿去給那個男人看,他只是微微皺了眉頭,眼神裏掠過一種名爲哀傷的東西。但很快,他又轉頭同那些大臣們談起國事來。

我呆呆的站在他的宮殿前。想起咸宜觀裏當年名動長安的女詩童魚幼薇,如今的第一**魚玄機來。

她亦是同樣被人負了情,墮落至此。

她曾經寫,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你看,所謂愛情,也不過是連鏡花水月都比不上的驚鴻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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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才放任自己,遊戲人間。輕浮的像一個薄倖錦衣郎嗎?”我看着他哀傷的眼神,問道。

“那麼如此,你與你的父皇又有什麼區別?他至少比你好,他至少用了情。。。”

“那是曾經!曾經用了情!只是那所謂的情,卻只有那麼短的期限。”他打斷我的話,情緒有些激動。“用了情又如何?他一樣的負心絕情,愛了這個又愛那個,傷了這個又傷那個!”

“可是你的母妃,窮其一生,有怨過嗎?”我輕拉他的衣袖,“所謂旁觀者親,我們都知道,自古帝王最薄情。就是在偉大的明君,也會負心。可是,感情,從來都不重結局,重要的是過程。

“你的母妃未怨未恨,她在乎的是過程。所以她不後悔。

“你說你的父皇不看重你,在那個染缸似的皇宮,這也許還是一件好事吧。”我停下話來,看進他的眼裏去。“至少你是李佑,不是五皇子。”

他轉過臉,沉默的看我。眼裏似乎有淡淡的光華閃爍,莫不是要哭出來?

“從來未有人對我說這般的話。”他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藍天白雲,回過身來看我,表情是我從未看過的柔和與溫暖,卻還是帶着淡淡的孤寂。

“那麼你呢?你對感情,在乎的是什麼,結局,抑或過程?”

這次換我沉默。

我連喜歡的人是誰都未弄清楚,又何談感情的結局,過程呢?只不過,我怕是都想要吧。

“我才十五歲。”我起身,走到他身邊,看着窗外,嗯,果真是不一般的美好,讓人心思寧靜。

“李佑,”我喚他,語氣裏竟是多了些不易察覺的溫柔,“不要在這般活下去了,不要在如此孤獨下去了,你的母妃也不會希望你因她的不怨不恨而活的不快樂。”

“其實你只要知道,你不是你的父皇,也不會成爲那般的人。”

“你怎麼就知道我不會?”

“我就是知道你不會,因爲你是李佑。”笑吟吟的擡起頭,望着他的眼,卻在裏面看到一絲不明的朦朧的感情。

好像,我越來越看不懂他的眼睛。

可就是那樣一雙眼,讓我想不顧一起的沉溺進去。

【五:碧水悠悠不見君。(上)】

自那日同李佑一番交心而談後,我與他的關係似乎有了極微妙的變化。有時候他會約了我去明月坊品茗喝酒聊天;有時候也會一同去郊外野遊踏青。而我也常會帶了親手做的糕點去他的府上,偶爾爲他跳上一舞,撫上一曲,或吟詩作對,或把酒問月。好不逍遙自在。

我們就恰似一對多年的老友,一雙相知的知己。

日子也在這樣的關係下,平平淡淡的過,一瞬,就到了貞觀十六年。

這一年的春天來得有些遲了,即便是過了立春,長安依舊是一片風過肅殺,雪落即白的模樣。家家戶戶早已摘了過年時掛上的紅燈籠,而朝廷對牛頭山一帶的賊寇的剿殺也是愈演愈烈,父親的眉頭也是越鎖越深,開始整日整夜的奔波在外,最近又是升了官,晉了爵,奉旨處理牛頭山的賊寇之事。

“洛大人以前可是個立下了赫赫戰功的將軍!十六年前的那場宮變,就是他拼死護了聖上,率大軍保皇上登基。立了第一功!”我去尋雲瑛,卻聽得柳將軍如此對我們說到。

父親以前竟是個將軍!我卻對此一無所聞,還道他只是一個長安太尉,在此之前,不過是到處行走的商人罷了。卻道是一代名將。

“那與將軍相比,家父又如何?”

“多年前,我不過是洛將軍麾下一員副將,如今,亦是他更勝我一籌。”

我沉默,卻是在不斷地想着,父親既是當今天子麾下的武官,又拼死救過他的命,自是忠心不二,卻又不讓我與皇家有所接觸,而我要嫁的那個“他”,又似是前朝之人。

“他”——這是我的姻緣儘管是父母之命,可我爲何一定要嫁個未曾謀面的人?

我要抗拒。

“聽說啊,五皇子被皇上軟禁起來了。”

柳將軍的話,一下子將我思緒拉回。

“爲何?”急急問出口,心中是莫名的對他起了擔憂。

“抗旨不遵。”

【五:碧水悠悠不見君。(中)】

心下一驚,他一直都是不討喜的皇子,這也讓他對皇帝陛下的話並非言聽計從。抗旨一事,確也在意料之中。

“抗旨,抗的什麼旨?”我下意識的開口問詢到。

那柳將軍卻是狐疑的瞄我一眼,嘆了口氣,道,“橙淵,我不能告訴你。”

“爲何?”驚呼出聲,“橙淵不過是好奇罷了,柳叔叔又是想起了什麼來?”

“洛大人告訴過我,千萬不要讓你與皇室有過大的關聯,也不要隨意的帶你出入宮中。”

我驚訝的看着他,父親這是做什麼?我原不過是以爲,不要我與皇室有所關係,只是不想讓我捲入那一系列的政治、後宮、權勢中去。而父親竟是拜託了柳叔叔,這又是怎麼回事!

“到底,是爲什麼?”情緒有些激動,也顧不上什麼禮數之說,“爲什麼不讓我知道,爲什麼不讓我與皇室結交,這些種種種種,從沒有人告訴過我的!”

“橙淵,你是不是與五皇子走的很近?”柳叔叔氣定神閒的看着我,也不慌忙讓我冷靜下來,只是淡淡開口問詢到。

“五皇子抗旨,抗的是嫁娶之旨。皇上打算將左相大人的千金許給五皇子,卻料五皇子在朝會上直言拒絕,還說已有意中人,非,卿不娶。”

語罷,他一直看着我的眼睛,似是要從中看出些什麼情緒來。

我起身,告辭。

不知道是怎麼回的家,只是腦子裏亂極了。不斷的蹦出李佑李承的名字來,又不斷想起父親和柳叔叔的話,然後又是“前朝前朝”。

一切與我四年前預想到的生活不一樣,長安沒有讓感到長久安定,反而給我不斷的疑惑。

突然想去看看李佑。

“哲修哥,你知道五皇子的府邸在哪裏嗎?”我叫住一旁忙碌着修理那個大大的奇怪的鐵皮東西的哲修哥。

卻見他動作一滯,似乎變得有些僵硬。

“淵兒,你問這個幹什麼?”他回過頭來,扯出一個笑容給我,卻明顯是僵硬的。

“哲修哥,不要對我說什麼不可與皇室結交的話,我現在只想知道五皇子的府邸在哪裏。”我先他一步開口道,直直的盯住他的眼睛。

這次,我不想退讓。

他卻沉默着,不再看我,也不再言語。我知他與父親定是有事,有很重要的事瞞着我,千方百計的不讓我知曉任何。

“往左的第三條街。”丟下這句話,他轉過身子不再看我。“淵兒,那是爲你好,不要去。”

不費力的找到他的府邸,大紅的門漆,卻是滿滿的嘲諷。他這個皇子,當得一點也不快樂。

門口是有禁衛軍在看守着,想要混進去,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翻牆?

繞到轉角處的圍牆,不算高,卻就憑我這一個“大家閨秀”,翻進去,不是一件易事。

我在這廂焦急的思考着,那廂卻是來了人。聽得禁衛軍恭敬的行禮,是他。

李承。

【五:碧水悠悠不見君。(下)】

他站在門口,有些躊躇,似是思量着要不要進去。也對,他與李佑的關係並非尋常百姓家的兄弟情那般好,可畢竟他們是兄弟。

最是薄情帝王家。

“太子殿下。”略有猶豫,還是叫住了他,是打算同以前一般喚他作李承,但四下那麼多雙眼睛,礙於他的身份,終是容不得我放肆。

我見他身形微微一滯,腳步緩下來,背影是那日我見的僵硬,但卻是不肯回頭看我。——我知道他是聽出了我的聲音的。

走近他,也不繞到他面前去,只是看着他的背影,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我知你今日來是爲何,”他深吸一口氣,開口道,“也罷,你便。。。隨我進去吧。”語罷,他邁步走入大門,也不管身後的人是否會跟來。

他果然,很瞭解我。

我隨他步入大堂,堂前空無一人,只聽得後院有細細的歌聲。那一定是李佑了。

卻見李承腳步加快,奔向後院,我愣在原地不知作何。

“老五!你這是做什麼!”李承氣急的吼聲傳來,接着有東西打破的聲音,“喝那麼多酒!酒入傷身你知不知道!”

他在喝酒。

我隨之步入後院,只見李佑斜靠在一棵桐花樹樹幹上,如絲的黑髮披散開來,雙手抱胸,腳下是被打碎的酒瓶。近處也散落着空下來的酒瓶。略微走近,便是一股酒氣撲面而來。

他慵懶的在笑,生出傾國的媚態來。

眼波流轉,他定是看見了近處呆站的我,癡癡地笑出聲來,目光落在我身上,再不移走。

“四哥,我想與淵兒單獨待會兒。”他依舊是望着我,卻對李承說出話來,語氣裏沒有酒醉之態,倒是有些沙啞。

李承靜靜地不說話,只是站在那裏,一會兒看看他,一會兒回頭看我。目光裏含着破碎的希望。

半晌,他也是低着頭,快速的離開後院。

我走到李佑面前,擡起頭,像以前一樣望進他的眼裏去。

他卻是側過頭,微避開我的目光。雙脣抿出掘強的線條來。

“李佑。”我只能喚他的名字,一時間二人相對無語。

【六:何人與我共白頭。】

我惶惶然的走在街上,那樣子一定是狼狽極了。失魂落魄吧。

長安啊長安,依舊是人聲鼎沸的樣子,喧鬧一片,這國都有悲有喜,或許我的悲喜不過是其中一點也不起眼的一種。

不過是一場徒有的繁華。

腦子裏不斷閃過李佑的話,與他相識的點點滴滴。到最後我竟然記不起他說這番話時的表情。是痛苦,是無奈,是輕鬆。

抑或是殘忍。

一切不過一場繁華,而我卻是失了心。

九年級:雪化成霜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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