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饞老頭和他的兒女們作文

饞老頭和他的兒女們作文

這篇《饞老頭和他的兒女們》故事獲得2008年榮獲維吾爾最高文學獎"汗騰格里文學獎"。故事的最大亮點就是把家庭矛盾和人性的關係揭示了出來,從而給我們提供了最有價值的思考方向。鮮明而極具現實意義的主題,緊張尖銳的矛盾情節,典型鮮明而有反思意義的人物形象,構成了這篇故事的獨特特點。

饞老頭和他的兒女們

算命的白瞎子對饞老頭說二鐵子和醋紅的婚事訂在十月七年級是不吉利的,十月七年級正好是鬼節,有惡鬼擋道的嫌疑,說不定新人會遭受血光之災的。

饞老頭當時就拉下了臉,連推帶攘地把白瞎子推出門外摔了個嘴啃泥。饞老頭的大媳婦蘭蝶從南屋跑出來扶起白瞎子,衝着屋裏喊:孩兒他爺爺,你也真是雞毛火隨風颳,人家白伯伯好意來告咱,你願意聽便罷,不願意聽也好,不能把人家推個跟頭。

饞老頭隔着窗戶對蘭蝶說:推他你就心疼了,我還想打他呢,我堂堂一個民辦教師,一生光明磊落,能輕易相信愚昧的迷信!我偏偏就在十月七年級那天辦喜事,我倒是要看看能有什麼血光之災發生。

蘭蝶一下火了,賭氣把白瞎子又推了一跤,一副說一不二的生氣派頭,她冷笑說:嘁!我不管了,我是爲了壓事,你紅嘴白牙說我心疼一個瞎子,給你兒子戴綠帽子,你說什麼話都可笑!還有臉提你做過民辦教師的事?提起來我都替你害羞,慫恿人家國小生搞對像,你要糖吃。你的笑話就堆成山了!

白瞎子見公公媳婦炸了窩,怕被鐵寬回來追根問底,揪出自己來打一頓,摸索着牆了,連顛帶跑地消失了。

蘭蝶和饞老頭的戰爭不斷,每次的爭吵,彼此都是扯着藤拽着瓜。具有無法比連貫性,具有大面積的殺傷力,但是蘭蝶總處於百戰百勝的優勢,每次都鬧個雞飛狗上吊才勉強收場。這次例外,她恰好給她兒子趕做一條棉褲,棉花和針頭線腦攤了一炕頭,也沒時間不依不饒地混罵了,又趕上饞老頭讓她揭了老底,不是太敢說話,蘭蝶只是尖着嗓子叫罵了一鍋煙的工夫,草草收兵。

天底下的事情就是這麼蹊蹺,果然,醋紅過門的前天晚上,二鐵子落下了殘疾。饞老頭那幾天其實也很小心,心裏惴惴不安的,但是事情還是發生了。事後他也承認了就是選錯了婚禮日子,所以不太吉利。那晚,吃過飯,鐵寬和二鐵子找了村裏的幾個男人忙着磨刀子殺豬,準備酒席。讒老頭把女兒賊豆子叫到跟前,帶着幾分誠懇的口氣叮囑:你二嫂可是在城裏的飯館上過班,是見過些大世面的人,以後在人家面前說話做事都謹慎些,我們要好好相處。不要像你大嫂蘭蝶那種女人,人粗口粗的。

賊豆子感覺到父親的話有些空穴來風的架勢,所以浮現出一臉的歪相,兩條粗黑的眉毛擰在一起,撇着厚嘴脣說:行了,知道了,我保證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好不好?我都決師範畢業了,你不要總把我當小孩看待。

說完甩着胳膊就要離開。饞老頭把還想說的話嚥下去又不忍,丫頭們到了這個年齡惟一的能耐就是和孃老子咬牙瞪眼的尥撅子,好賴話聽不進去,什麼叫女大十八變,這就是一個生動的例子。他大聲說:你自己還明白你是個師範生?我只是提醒你一句,聽不聽由你,你犯不着和我生氣,拿這些話來噎我。

賊豆子那天也不知道從哪殺出一股邪氣,返回身指着饞老頭的腦門吼叫:你也別來提醒我,你管好你自己吧,別像和大嫂那樣水火不容,今天偷吃人家個雞蛋,明天再偷割人家一把韭菜,後天又要騙吃孩子的乾糧……饞老頭聽了這話心裏一陣難過,這苦心養大的女兒和皮不親肉不親的媳婦有什麼兩樣,他說:我再饞也是你老子,你也別看着我不順眼,你娘死的時候你就鞋底子那麼大,是誰背呀抱呀的拉扯你?現在大了,念師範了,回來和我抖威風了,你和你大嫂學會了,我連嘴也不能張了,索性我死了也好,你們都好好過吧。

饞老頭的幾句話,徹底擺平了賊豆子排山倒海的火氣,女兒不同於媳婦,雖然每次和賊豆子吵架他都用這一招,可每次都靈驗,他算摸清女兒的死穴了。這幾句話對賊豆子是有相當不尋常的說服力的,因爲話語中帶着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溫暖與滄桑。賊豆子低了腦袋,站在饞老頭面前憋着不吭氣,心裏卻踏踏實實地悲切起來,她開始後悔了。

父女倆就這樣沉默着,這憑空而來的安靜對饞老頭似乎是一個意外的打擊,他也開始酸楚了,一股沒有由頭的沮喪涌上心頭。正在這時,一聲突發性的豬叫傳遍了整個村莊,緊接着又是一聲突發性的人叫傳遍了整個村莊,不過人叫比豬叫聽上去更加絕望、更加聲嘶力竭。

饞老頭和賊豆子同時一個激靈,因爲他們感覺到這叫聲太近了,幾乎就在自己的耳邊。他們相互看了對方一眼,顧不上清理悲傷的情緒,即刻破門而出。

院中的場景凝固了,只見鐵寬手裏握着一把滴血的尖刀立在院中,如臘月中遺留在菜地裏的一棵凍白菜,他的臉面沒有任何表情,根本看不出個子醜寅卯。再看二鐵子左手捂着右手,抽搐成了一團,血從他的懷裏一涌一涌地向外淌。捱了刀的豬,躺在門板上有氣無氣地呼哧着,脖子上的血口還滴答着血。同村的幾個男人瞪着眼瞅着二鐵子。

饞老頭問:怎麼了,你們快說,到底是怎麼了,是不是鐵寬把他弟弟給捅了?誰也沒有回答他的話,大家臉上一片茫然。

賊豆子飛身越過木柵欄,跑到二鐵子身邊,扶起二鐵子的腦袋哭嚎着問:二哥,你這到底是咋了?大喜的日子你有個好歹,還不如我替了你

二鐵子蠟黃的臉上淌滿汗珠,他沒有及時回答賊豆子的話,慢慢地伸出右手,咬着牙關說:豆子,二哥完了,四個手指頭全被豬咬了。大家圍了上來,只見二鐵子的右手已經成了一個血餅,都傻眼了,顯得手足無措。蘭蝶說:先送醫院止血呀,電視裏播放的鱷魚咬斷了人的胳膊還能殺鱷魚取出斷膊接上,說不定老二的手指也能接上。女人在關鍵的時候表現得比男人還要勇敢還要聰明,大家又一窩蜂地直奔死豬撬開嘴取斷指。鐵寬和村裏的男人們扛着擔架擡着面無血色的二鐵子上了醫院,賊豆子也鼻涕一把淚一把地抽答着跟去了。院裏只留下饞老頭和蘭蝶,倆人相互看了對方一眼,心有靈犀般地收拾起了死豬。他們的心裏都感到特別遺憾,這種遺憾許多痛誰也說不清,彷彿是美好的事物被這口死豬一口給咬壞了。蘭蝶問:孩子他爺爺,這喜事明天還能辦嗎?

饞老頭和他的兒女們(2)

饞老頭咬着牙回答:辦!

出現在婚禮上的二鐵子因失血過多臉色變得蒼白如紙,嶄新的衣裳遮掩不住他虛弱的身體,他的手被繃帶裹成了一個圓球,挎在胸前,看上去既如落魄的詩人一樣憂傷,又如從前線歸來的傷員一樣疲憊。鐵寬和賊豆子也因各自給二鐵子獻了500CC血而顯得有些萎靡不振。

親戚朋友們穿着新衣裳參加婚禮來了,嘰嘰喳喳說着話站了半院,家裏的人端茶倒水熱情接待,只是不見蘭蝶出來。蘭蝶在南屋捂着被子矇頭大睡,原因就是反對丈夫給小叔子獻血。她說的自有她的道理,丈夫鐵寬雖然生得五大三粗的,很男人。但是他是建築工,建築工是靠賣力氣吃飯的,獻了血身體裏顯得就缺斤少兩了,日後乾重活恐怕抗不住,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能爲了白豬活而要黑豬的命。

賊豆子和饞老頭冒着被罵的風險去了兩次,蘭蝶直挺挺地橫在當炕上,軟硬不吃,看也不看一眼。無奈二鐵子只好來到南屋碰運打採。儘管蘭蝶蒙着頭睡覺,但是她明白來的是二鐵子,因爲隔着被子她聞到了甜膩的血腥味。二鐵子揪開捂在蘭蝶腦袋上的被子叫了聲:嫂子。蘭蝶剛要搶回被子繼續挺着,忽然感覺到臉上有些溼潤,她睜開眼只見二鐵子的一雙大眼中溢滿淚水,大滴大滴地往下掉。蘭蝶的心一顫,軟了。她還沒開口,二鐵子嗚咽嗚咽哭着說:嫂子,親戚朋友都過來了,你這個樣子讓大家看了不舒。你先起來,那怕過去應個景,晚上我把親戚籌來的彩禮錢送一些過來,你買點兒食品給大哥補補身體。

蘭蝶磨磨蹭蹭地坐起來撓頭、疊被子、洗臉、換衣裳,再出來招呼客人。

二踢腳的響聲在村子上空迴盪了點點紙屑,翩翩飄落。百星之明,不如一月之光,新娘醋紅從轎車裏一走下來別人立刻顯得暗淡無光了,她散發的喜氣是無邊刀無形無跡的。壩上的十月已經是滴水成冰的季節了,村民們都穿上了臃腫而累贅的棉:可是醋紅只穿了一襲半透明的白婚紗,她巧笑嫣嫣的神情流露不出有半點寒冷的思,好像在赤道上生活一樣。賊豆子的任務是攙扶新媳婦的,用新派的專業用語就是伴娘。她討好地走到醋紅前,來扶醋紅,醋紅衝她笑了笑。走近了,賊豆子才發現醋紅的長相很是一般,大腮大嘴。笑的時候還暴露出粉紅的牙牀和暗黃的四環牙。

醋紅充分發揮了她在城裏呆過的優勢,邊笑吟吟地與圍觀者搭話邊昂首闊步往屋走,後面拖拖拉拉的人一路跟隨,她眼光明媚,吐言婉轉,儀態大方,簡直像彩排過的一樣。幾個本家的青皮後生衝過來又是脫鞋又是摘花,他們暴露着粗俗暴力的潑皮本性,圍攻上來,前動手再動口,三下五除二把醋紅撕扯了個落花流水。賊豆子哪裏能攔擋得住,她與醋紅差一點被一鍋燴了。二鐵子趕緊跑出來,醋紅看着二鐵子包紮得密不透風的右手,先是一愣,剛要開口詢問,被人們一涌就擠進了家。醋紅披散着頭髮光着腳,爬上炕頭,大家因怕碰了二鐵子的手不去理他,只管把酷紅揉搓得死去活來。二鐵子擠上炕對大家磕頭奉揖說:大家高擡貴手,給醋紅一個苟延殘喘的機會。

一位本家的兄弟嬉皮笑臉地說可以,只要你當着大家的面親二嫂一口就行。他的話音剛落,只聽家門“閌閬”一聲,如春雷一聲震天響。大家一愣,不知道誰說了一句:可能是蘭蝶大嫂出去了。醋紅的臉一沉,冷笑一聲說:喊,二鐵子親我她也犯不着生氣來摔我的門,吃醋了?這醋吃得可是沒有一點兒的道理。

大家急忙解釋說:沒人出去,可能是風,蘭蝶嫂子壓根就沒進來,她在廚房拉風匣呢。醋紅好似一個變臉王,馬上歡天喜地起來,又和大家打鬧成一片。

剛纔出去的正是蘭蝶,摔門子的也正是蘭蝶。這個場景讓她萬分難受、惆悵不堪。她快步回到南屋,倒坐在炕沿上。蘭蝶無端端地覺得被醋紅比下去了,而且傷得不輕,她睜着茫然的眼睛,無緣無故地四下張望,有點哭的意思,她知道自己傷心了,也有些吃醋,儘管這醋吃得沒頭沒尾、無緣無故,但是她還是吃了。她受不了醋紅尖利而粘稠的笑聲,這笑聲太妖了,在某種程度上不亞於一把匕首橫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這個女人肯定是自己日後的一個死對頭,可對這個從天而降的死對頭蘭蝶又是那麼束手無策,但有一點她可以肯定,這個家離雞飛狗跳的日子不遠了。蘭蝶一下感覺到自己是那麼孤獨,人都是這樣,在某個孤獨的剎那突然發現並認清自己的。就在蘭蝶驚魂未定的時候,兒子小巧樂顛顛地進來說:娘,二孃給了我兩大把大白兔牛奶糖。

蘭蝶可以在孤獨之中紋絲不動,然而,最承受不得的恰恰是外界的刺激,即使刺激她的只是一個六七歲的孩子,也足可以使她全線崩潰、徹底消融。一股沒頭沒腦的火氣直衝而來,她順手就在孩子的臉上甩出兩個嘴巴子,便破口大罵起來:七十年的穀子八十年的糠,和你老子一樣,都他孃的賤骨頭,你二孃好和你二孃過去。

孩子連滾帶爬地哭嚎着跑了。蘭蝶狠狠地又罵了一句:早知道是這樣還不如昨天流血流死省心。罵完了,又覺得自己有些過分。她迅速拉開炕上的被子,把臉埋了進去拼命地哭,聲音那麼大,那麼響,全然不顧外面高朋滿座的場景了。

夜裏,賓客散盡。饞老頭原想讓賊豆子過去探聽一下西廂房的動靜,可賊豆子因勞累過度,衣裳都沒來得及脫就睡着了。白天,二鐵子找了他兩三次,說:手疼得實在是受不了了,帶得半個身子都麻木了。爲了支撐這個局面,他和二鐵子說:就是疼死,你也得給老子笑着死在臺面上。二鐵子走後,他還是忍不住打發賊豆子送過去幾片止疼藥。現在他想去西廂房聽一聽,可又怕讓蘭蝶瞅見笑話,再說自己也覺得不對勁,哪有公公聽兒媳婦的房。他躺下後,心裏很不安,好像等待着一件重大事情的發生。

醋紅吃過夜宵,往炕上一躺。她今天很累,但是也很開心,結婚就意味着到達和結局,少女時代的永遠停頓,不再生長。對於二鐵子的爲人與長相她比較滿意。雖然他不如鐵寬那樣膀闊腰圓,可精瘦白哲也是男人另一種難得的氣質。何況他滿腦殼都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樸實的唯物主義思想。二鐵子收拾完碗筷給醋紅端來一盆洗腳水,說:起來洗洗腳自己睡吧,我的手疼得實在是不行了。

醋紅一邊脫襪子一邊問:你的手到底是怎麼了?白天我也沒顧得上問你。二鐵子回答:豬咬的。

醋紅撲倒在大炕上哈哈大笑起來,她低估了事態的嚴重性,笑完了,她說:真笑煞人了,豬還能咬人,沒見過。

饞老頭和他的兒女們(3)

二鐵子一陣心酸,雙眼悽然眨了幾下,把淚水硬生生地嚥了回去說:醋紅,我也不瞞你了,殺豬時我不小心把手伸到豬嘴裏,讓豬咬掉四個手指,我現在已經成了廢人,我也不耽擱你了,今夜我也不壞你了,明夭早上送你回孃家。

醋紅懵了,她有些結巴地說:那你爲什麼不接……張家口的二醫院能接肢。二鐵子嘆了口氣說:家裏沒錢了,娶你花了個一乾二淨。二鐵子說着一低頭好像哭了,他可以忍受貧困,貧困並不是不能夠忍受,事實上很多人都在咀嚼貧困帶來的一切。這真是浩蕩蕩迎親,嘩啦啦橋斷。醋紅猛然覺得二鐵子是那麼脆弱,他現在的處境是那麼無奈,那麼無助。醋紅把雙手捂在臉面上,悶聲悶氣地哭嚎起來。醋紅的哭聲一會兒比一會兒低了,好像一架轉不動的水車,終於勉強停下了。她坐起來下地找鞋。二鐵子說:今夜你別走了,我和我爹去睡,讓豆子過來和你做伴。

醋紅問:走,走哪?我走了不成女版西門慶了,別說你少了四個手指頭,就是少了一條胳膊,我也認了,這都是命。來我幫你脫衣裳,咱睡覺。

醋紅“喀嚓”一聲把燈拉滅,只見西廂房門口閃出一個黑影,站在當院中的鐵寬問誰?

黑影壓低聲音說:鐵寬,是爹,我怕出事,不放心出來看看。

鐵寬說:我也不放心,出來看了三次了,沒事吧?

沒事,你也睡吧。

嗯!

二鐵子的婚禮剛過,鐵寬和賊豆子去學校的去學校上工地的上工地,都走了。院裏留下了五口人,南屋裏住着蘭蝶母子,西廂房住着二鐵子小倆口,東廂房住着饞老頭。人都說家紅一口人,自從醋紅過門以後來串門閒坐的人絡繹不絕,村裏的人不管大人小孩都喜歡與醋紅說話。饞老頭一下子渴望擺脫這種煩雜的家庭環境,現在和二鐵子是一牆之隔,放個屁彼此都能聽得見。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饞老頭愛吃,什麼花生瓜子、醬豆腐果丹皮,凡是能吃的東西他都往嘴裏收留,更重要的是饞老頭愛吃肉。村裏隔三差五死雞死兔子死因不明的小動物,村民怕吃了中毒,就扔了,可不管是扔多遠,饞老頭都要撿回來,剝皮開膛,然後在肉上淋些醬油醃好煮着吃,對於這事賊豆子和蘭蝶不知道和他吵了多少次,可是饞老頭終是改不掉他白吃肉的優良習慣。現在院裏又添了個醋紅,說得含蓄一些是不方便,說得直白一些就是礙事。

醋紅生得底盤好、條杆子順,怎麼打扮都順眼。不像蘭蝶那樣站着是一堆,躺着是一片。她和二鐵子的新婚蜜月過得超常幸福,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裏裏外外打點得風調雨順,倆人配合得像前世的夫妻一樣。醋紅與別人家的媳婦區別不僅在於爲人熱清大方,更重要的是他喚作饞老頭爲:爸爸。壩上的媳婦沒有這樣良好的禮貌用語,一般叫公公就是“他老子,”或“孩兒他爺爺”,醋紅叫着爸爸兩個字,不由得讓人覺得有一種城市的文明味道。村裏人更佩服醋紅的是她不嫌棄二鐵子少了四個指頭,在她的眼裏二鐵子比健全人還要完美。醋紅不止一次和蘭蝶說:斷指既不影響壽命又不影響繁衍後代,雖然乾重活有點虧力,但不防礙包餃子、烙餅什麼的。

二鐵子在醋紅面前半像奴奴半像郎,提水倒尿、做飯掃地樣樣乾得很歡,饞老頭很看不習慣,總感覺到他沒有大老爺們兒的骨氣。大清早,醋紅散着頭髮從西廂房出來,躲躲閃閃地上廁所,臉上表現出了新媳婦的親善。緊接着二鐵子就端着尿盆子出來了,黃蠟蠟的尿一涌一涌地向外飛濺,恰巧和進院門的饞老頭走了個頂頭,饞老頭黑瘦的臉面立即扭曲成一張猴臉,他很氣憤地問:你怎麼都幹一些女人活兒?醋紅是做啥的?養肥膘殺了吃肉呀?

二鐵子臉一紅說:包饅頭還有三口生,何況我又是個殘疾人,總覺得多幹些活彌補一下自己的不足。

饞老頭說:一輩子呢,那你就且着彌補吧。

二鐵子說:醋紅在城裏上過班,不習慣幹家務,總得有個過程。

饞老頭說:在城裏上過班怎麼了?你妹妹還在城裏念師範呢,那她回來什麼都得幹。饞老頭又問:你的手好些了沒有?二鐵子說:好多了,都長出新肉了,明天想再去醫院看看去,配點消炎藥什麼的。正說着,醋紅從廁所裏探出半個身子說:二鐵子,你不快倒了尿再回去掏灰,說什麼話呢?每天見面都把你親熱成狗攆狼了。二鐵子答應一聲,尷尬地瞅了饞老頭一眼,忙着走出院門,把尿盆中的尿潑向街裏的糞堆。

醋紅邊系褲帶邊從廁所裏走出來,臉上掛着一絲冷笑說:爸爸,你還沒吃飯吧?大清早的不進家做飯站在一起說話,話說的再多也代替不了飯呀?

說完狠狠地瞅了饞老頭一眼,扭着胯骨飛快地進家去了,饞老頭的心立即灰了下來。他嘆了口氣想:二鐵子這輩子的好日子算是過到頭了,真是養子如羊不如養子如狼。饞老頭回到屋裏,就聽到醋紅尖聲尖氣地問二鐵子:你老子和你說我什麼了?二鐵子的聲音很小也聽不清怎麼回答的。饞老頭突然間崩出一個念頭就是想離開這個院子。帶着這個奇異的想法他沉悶了一天。晚上,他自己熬了半鍋稀粥,吃了兩碗。饞老頭除了偶爾吃些零食以外,平日裏自虐似地過着清心寡慾粗茶淡飯的生活。他正要睡下,二鐵子就進來了。二鐵子問:爹,怎麼燈也不拉,家裏真黑,我以爲您不在了。

饞老頭說:我正要睡覺,就沒拉燈,再說也省些電費。

二鐵子說:一個燈泡才能浪費多少電。

饞老頭說:家裏要錢的地方很多,你妹妹明年就畢業了,無論如何也得讓她念到頭。

二鐵子躊躇了一會兒,很爲難地說:我明天想去醫院看一下手,缺幾個錢.爹這裏有富餘錢沒有?

饞老頭一驚,反問着:家裏是一分錢也沒有了,醋紅要了50000塊錢的彩禮,你先拿她的去看手,你妹妹走的時候只拿了60塊錢,連飯錢也不夠,也不知道怎麼過。

二鐵子站在地下沉默着,好像在擦淚。很久,他又問:我典禮時候客人的隨禮錢還有沒有?不是收了4000多塊嗎?

饞老頭氣得直打哆嗦,他感覺到眼冒金星,他定了定神解釋說:我一直認爲我養了二十多年的兒子是一隻綿羊,沒想到卻是一條豺狼。你辦事是收了4000塊錢不假,可是買豬錢2000塊、菸酒錢1000塊都是賒人家的,剩下1000塊給了你大嫂的輸血錢了,這你也知道的。我要問問你,醋紅要了那麼多的彩禮錢不給你花到底等的給誰花?現在正是關鍵時候呀!

二鐵子唯唯諾諾地說:醋紅跟了我就夠委屈她了,我不能讓她再受罪了。她說那50000塊的彩禮錢等以後到城裏開個小飯館,我是個殘廢人,又幹不了重活。

饞老頭和他的兒女們(4)

饞老頭說:你們先用着彩禮錢,看手要緊,等我有了錢再給你們補上。

黑暗浸泡着沉沉欲睡的空氣。父子倆在黑暗中對坐了好一會兒,二鐵子說:爹,不早了,睡吧,屋裏越來越冷了,該點爐子了。

饞老頭送走二鐵子,剛脫了衣裳躺下,二鐵子就站在窗戶前說:爹,你給我開一下門,我有話要和你說。

饞老頭明白今晚是不能再好好休息了,都怨自己這張騷嘴早上嚼了醋紅,在醋紅面前,饞老頭是蒙着眼睛摸瞎,結果說了兩句稀鬆的話,把人家給惹毛了,這真是報應循環、絲毫不爽。饞老頭披着衣裳給二鐵子開了門,二鐵子進家後,依舊很規矩,他說:爹,你看我半夜三更把你驚動的,有件事兒我過來想和你商量一下,大哥分家的時候,你給了三間南房一頭毛驢,我娶進醋紅你給了兩間西廂房,咱家的那頭大奶牛該給我了,醋紅說明天想拉出去賣了給我看手。

饞老頭當時氣得差一點栽在地上,多少年來地、人、牛隻能相依爲命,成爲苦難與命運的悲壯契合。自己家的這頭大奶牛更是勞苦功高,它每年生一個犢子,這可是家裏惟一的收人,賊豆子的書能唸到現在,就是有這頭奶牛呀。賣掉這頭奶牛饞老頭無異於傷偶,這個絕招可是捏住了他的咽喉,就像捕蛇人卡住了蛇的七寸。

二鐵子見饞老頭不說話,緩了緩口氣說:爹,治療我的手是我一輩子的事,你不能往死裏逼我呀。

饞老頭說:這是你往死裏逼我,還是我往死裏逼你?你等一下,我出去給你借去,牛你是不能動,等過年時和你大哥商量了再定。二鐵子說:明天我到醫院就要錢,哪裏還能等到過年時候?

饞老頭說:好,你也彆着急,我給你借去。饞老頭來敲蘭蝶的門,邊敲邊喊:蘭蝶,你開開門,我有個當緊事兒和你說。蘭蝶已經摟着孩子睡了,她先是不理,後來有些不耐煩了,起來穿了衣裳拉着燈,罵罵咧咧地開了門,雙手叉腰站在門口問:活了今天明天是不是就不活了?再當緊的事等不到天亮嗎?饞老頭開口就露出一副討好相,說:蘭蝶,你睡下了吧,看看這,我是想和你拿500塊錢,手頭有個當緊事兒。蘭蝶打了個哈欠,燈光下口中吐出嫋嫋的水氣,懶懶地說:我說呢,你有好事也不半夜三更的找我呀,錢我一分也沒有。饞老頭問:前幾天我不是給了你1000塊的輸血錢嗎?你從那裏給我拿出500塊錢,我過了年就還你。

蘭蝶一臉的膩歪,說:聽聽,又惦記上輸血錢了,早存銀行了,既然你過了年能有了錢,那你過了年再花就行了,何苦半夜來央求我。

從門裏射出的燈光映着饞老頭的身影,誇張地變了形,彷彿潑在地上的一灘水。蘭蝶正要關門睡覺,饞老頭雙膝跪倒,仰起流滿淚水的瘦臉懇切着說:蘭蝶,我就是明年沒錢賣血也得還你這500塊錢,你就借給我吧,我實在是沒一點辦法了。

蘭蝶也沒想到饞老頭會來這樣的虛招,饞老頭年輕時候當過民辦教師,用筆墨寫春秋;上了歲數做過收羊羔皮生意,也算是在商海沉浮.但沒想到爲了500塊錢給兒媳婦下跪,大丈夫能屈能伸,可沒想到要屈到這種地步,把尊嚴降到零度以下。但是下跪也表明着他是多麼的無奈,多麼的值得同情。蘭蝶嘆了口氣說:行了,我又不是清官大老爺,你給我跪個什麼景氣?起來,你別磕頭奉揖的折我的壽命了,拿錢就拿錢,不過我可說好,明年年初連本帶利一起還。饞老頭回到屋裏,二鐵子閉着眼已經睡着了。饞老頭拉着電燈,把嶄新的鈔票拿出來數了兩遍,剛要叫醒二鐵子,只見二鐵子的雙眼流出兩行淚水。

鐵寬回來的那天正是臘月25日,饞老頭家有個規矩,就是每年的臘月25日都壓粉條,這天他別有用心地帶着倆個兒媳婦在院子裏支起鍋壓粉條,原因就是自從醋紅過門後,蘭蝶的臉陰得能擰出水來,進來出去摔摔打打,好像誰欠了她幾鬥黑豆一樣不爽,他想趁着壓粉條的機會柔化一下她們妯娌的關係。鐵寬迎門進來,他穿了一件新皮夾克,亮光閃閃的,如甲蟲一般。小巧對蘭蝶說:娘,你看那個人好像我爹。饞老頭說:這麼小的孩子都愛往自己的臉上貼金,你爹哪裏有人家那個派頭。鐵寬推開院門問大家:壓粉條呢?我老遠就聞到粉條味了。蘭蝶咯咯大笑着說:到底是孩子的眼尖,我們都沒敢認你

鐵寬把肩上扛的大包小包放到南屋,脫下皮夾克,挽起毛衣的袖子來到霧氣繚繞的鐵鍋前撈粉條。饞老頭湊過來問鐵寬:按說學校已經放寒假了,你妹妹還沒回來,你沒去看看?

鐵寬回答:我去她們學校了,也見着她了,豆子說假期找了一份家教工作,過年就不回來了。

饞老頭聽了這話,一陣心酸,他知道賊豆子是個有主意的人,她做的每件事都有完整和清晰的脈絡。但是饞老頭還是忍不住說:這個丫頭,她愛吃豆餡饅頭,我蒸了一籠,算白蒸了。

醋紅對正在和麪的蘭蝶說:嫂子,大哥剛回來,你該回屋給他做點飯,我也學會和麪了,讓我來吧。

蘭蝶正想回屋看看鐵寬的兩個大提包內都買了什麼,便半推半就地說:餓死他算了,等壓完了我再回去。醋紅蛇一樣的眼睛把蘭蝶看了個山窮水盡,她知道蘭蝶早幹不到心裏去了。

一會兒,蘭蝶果然帶着小巧笑容咯咯地回到南屋,她先拉開鐵寬帶回來的兩個提包,把提包內所有的東西倒在炕上,把花生、黑棗一類能吃的東西給小巧留出一些,剩下的全部鎖到櫃子裏。就在她燒開水準備捏筱面的時候,忽然一陣極輕狂的笑聲飄了進來,有男人的聲音,也有女人的聲音。蘭蝶眼前升起一層雲霧,而且越來越濃郁,她把門推開一條縫,往外一看,只見醋紅的細腰上繫着一條花邊圍裙,在霧氣中扭着胯骨走來走去,姿勢特別的誇張,那種妖燒勁頭讓人發麻,隱藏在她骨頭裏的妖媚氣息呼之欲出,男人在這種女人面前想不上當也難。再看鐵寬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醋紅狹窄的臀部。蘭蝶一臉灰茄子樣,她心想:怨不得她讓我回屋,看來醋紅這蹄子想來個一馬雙跨,過細水長流的日子,有我蘭蝶在,我看你未必能得逞。蘭蝶切恨醋紅的激情在這一刻故態復萌,幾年來與公公的反覆爭吵已經把蘭蝶鍛鍊得尖牙利嘴、得理不讓。

她雙手推開門,惡狠狠地問鐵寬:你個下流沒臉的東西,誰讓你買那麼貴的皮夾克了?我和小巧在家裏受罪,你在外面浪,紅到三十綠到老,是不是還想娶一個二老婆回來。鐵寬知道蘭蝶的脾氣,在她每次造反以前就是一頓惡罵。鐵寬生怕她在小嬸子面前胡鬧,和氣地說:你別生氣了,我也給你買了一件,兩件才3000塊錢。

饞老頭和他的兒女們(5)

蘭蝶說:3000塊就不是錢了?有人因爲幾百塊差一點要了你老子的命。醋紅聽到蘭蝶話裏有話,當時想離開,可又實在氣不過,便和蘭蝶說:嫂子是說我嗎?前天二鐵子看手是和爸爸拿了500塊錢,可我們是不得已才借的。

蘭蝶見醋紅敢和她頂嘴,火氣猛然上來,直衝腦門,她冷笑着說:我不知道誰是你爸爸?嘴甜心苦、兩面三刀都讓你佔了,你別讓我噁心得把隔夜飯吐出來就算好了。

醋紅見時局已經不可逆轉,當時也拉下臉來,指手畫腳地說:你也別裝好人,人怕兩頭蛇,說起歹毒,我遠遠不如你,欺負小姑子、虐待老公公你壞事做絕了。這一句話罵在了蘭蝶的痛處,過門十多年了,第一次有人敢和她這樣當面鑼對面鼓的叫陣對局,一種來自身心深處的力量告訴自己——必須制服眼前這個女人,不然以後就矮下去了。蘭蝶有些衝動,不過更多的還是預謀已久的爆發,她從醋紅懷裏奪過粉面盆子,把半盆粉面扣在醋紅頭上,醋紅閉着雙眼如一隻掉在麪缸中的耗子,一身雪白,不過她很快就辨別清方向,剎那間尖叫着直衝蘭蝶而來。兩個女人眨眼之間滾在一處,白刷刷的粉條子撒了一地。饞老頭與鐵寬的眼睛都看直了,他們經歷的大小事晴已經數不勝數了,可是這個場面還是空前的。等他們父子倆撲上去把纏繞在一起的兩個女人分開時,她們都已經傷痕累累了。蘭蝶抓破了醋紅的脖子,醋紅扯下蘭蝶的一把頭髮;醋紅踩爛了蘭蝶的紅塑料盆子,蘭蝶撕碎了醋紅的花圍裙,可以說二人殺了個平局。

蘭蝶被鐵寬抱回南屋,可是醋紅直挺挺地躺到院裏,死活不起來,饞老頭無奈地從家裏取了副棉被蓋在醋紅身上,然後像一條狗一樣獨自守候在醋紅身邊。二鐵子正好磨豆腐回來,見到這個情景,趴在醋紅身邊問:誰把你打成這樣?醋紅指了指南屋說:你那個潑婦嫂子。二鐵子二話不說操起扁擔,直衝南屋,饞老頭趴在地上雙手抱着二鐵子的腿說:二鐵子,你不要一生氣就什麼都不顧了,你先把醋紅抱進家再說吧。

鐵寬也聞訊趕出來,抱住扁擔央求二鐵子說:老二,你打大哥吧,你就是打死大哥,大哥也不能讓你動你嫂子一下。

醋紅不讓二鐵子往西廂房抱她,而是要去醫院,她翻着白眼,直喊自己頭悶。二鐵子借了一輛牛車,把醋紅抱在車裏,送醫院去了。臨走時和鐵寬說:有錢你就等着花吧。蘭蝶知道醋紅上醫院的事,她怕醋紅訛詐她,便也嚷着說自己腦袋暈,連吐舌頭帶翻白眼地嚇唬鐵寬。鐵寬看着覺得沒辦法,也把蘭蝶送醫院去了。

饞老頭跪倒在地上,一點一點地把粉條撿起來,放到水盆洗着。天已經黑了,鐵寬回來了,對饞老頭說:爹,別撿了,洗了恐怕牙磣得也不能吃了,有沙。饞老頭沒理他繼續撿,鐵寬給小巧做完飯後,拿了手電筒也過來跪在地上撿。

饞老頭問:都在醫院咋樣了?鐵寬說:能咋樣,每人輸了兩瓶葡萄糖,配了一些跌打丸

鐵寬從兜裏掏出一沓錢說:爹,這是給你的,500塊,可別讓蘭蝶知道了。夜很深了,饞老頭和鐵寬收了工,他們把經過洗滌後的粉條每人涼拌了兩碗,吃了。剛吃完倆人就開始嘔吐,饞老頭吐得涕淚齊流,全身一抖一抖的。鐵寬說:剩下的粉條可真是不能吃了,往壞吃人呢。饞老頭呼呼喘喘地說:倒吧,窮人長了個鳳凰肚,一年到頭一次粉條可惜都吐了。

眼看過年了,蘭蝶和醋紅誰都沒有出院的意思,好像誰先出院誰就敗下陣來了。她們的男人忠實地守候在她們的病榻前隨時待命,認真地履行着孝子賢孫的責職。過年那天,三個男人守着三盞孤燈,這叫過的什麼年呀!饞老頭把兩個兒子叫到自己房裏說: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我真沒想到你們倆爲了女人而反目成仇,你們的女人住醫院都是爲了什麼?訛詐對方几個錢?丟臉!明天把你們的女人都接回來,鐵寬你是哥哥,你先接。

鐵寬說:憑什麼我先接,誰先送去的誰先接。

二鐵子說:又不怨我們醋紅,是蘭蝶先找茬打我們醋紅的。

饞老頭問鐵寬:蘭蝶在醫院花了多少錢?鐵寬說:醋紅花了多少,我們蘭蝶就花多少,都是一樣的傷。

二鐵子說:醋紅花了1600塊,再住下去少說也得800塊,爹給我們私了吧。饞老頭說:每人拿出1600塊錢交換一下,再住下去的後果你們也知道,兄弟不和外人欺,這點道理都不懂,明天就和你們的女人說已經各自賠償了,出院吧。你們都能做了主不能?

鐵寬說:我能,我們蘭蝶早就想回來呢。

二鐵子說:我也能,大年七年級我們還得一起去老丈人家拜年。

醋紅與蘭蝶在大年七年級都出了醫院。蘭蝶沒有直接回自己的屋,而是來到饞老頭的東廂房。饞老頭正在給奶牛拌飼料,見蘭蝶進來,受寵若驚地放下手中的活,從被窩垛上拉下一條牛毛氈子,給蘭蝶鋪在炕上。蘭蝶上了炕發現還沒生火,屋裏很陰冷,玻璃上的冰花很厚,陽光照射到的地方緩緩地化掉,一滴一滴的水掉在窗臺上,很髒。蘭蝶聞到了一股怪味,這種怪味自從她嫁過來每次進來都能聞到,可謂經久不衰。用蘭蝶自己的話,是窮酸味兒。

饞老頭給蘭蝶倒了碗紅糖水,放在蘭蝶的膝蓋邊,蘭蝶看都沒看,張口便說:孩兒他爺爺,你看我們這倒黴事鬧的,又損失了不少錢,人常說一萬兩銀子買房子、三萬兩銀子買芳鄰,我們兩家走一個院子,遲早還會鬧出點大事兒也說不準,我和鐵寬在醫院也商量了,我們想在南屋的南牆上掏個門,我們就不走這個院了。

饞老頭連忙說:你說的也對,這樣也很省心,要不常走一個院低頭不見擡頭見的彆扭。蘭蝶說:可就是手頭缺幾個錢,孩兒他爺爺你去年冬天和我借那500塊錢的時候不是說過年就能還我?你要還了我們的錢,我們也算撈回一些損失。

饞老頭說:正巧前天我到南樑上你姑姑家借了500塊,你先拿着吧。

說着把鐵寬給他的500塊錢規規矩矩地擺在蘭蝶面前,蘭蝶拿了錢喝完紅塘水就回南屋了。

醋紅回到家,二鐵子從市場買回一堆她平素最愛吃的零食算作賠罪,醋紅在短時間內又恢復了洋洋得意的喜人樣子,她比一般的女人要有內力,只要不是有意攻擊她的人,她都會笑逐顏開地對待的。醋紅等蘭蝶從饞老頭屋裏出來後,她進去了,她進去後問了聲:爸爸過年好!問得饞老直犯懵。從她歡天喜地的神情看到了她有一副收場的從容。饞老頭又受寵若驚起來,可是沒等他給醋紅倒碗紅糖水.二鐵子就把醋紅叫走了,說都準備好了,現在就要去老丈人家了。饞老頭也十分惋惜醋紅沒來得及喝他的紅塘水就要走。

饞老頭和他的兒女們(6)

醋紅和二鐵子從孃家回來以後,二鐵子就又找饞老頭來了。從二鐵子欲言又止的表情來看,饞老頭感覺到他的來頭不小。饞老頭問:你岳父挺好的?

二鐵子說:挺好。爹我聽說大哥不走咱們的院了,我想在院子裏種一年的菜,一畝大的院什麼都不種也是浪費。

饞老頭說:那就種吧,大院子不種也真可惜了。

二鐵子說:我們就種一年,今年掙了錢明年就能到城裏開個小飯館了。看來到城裏開個小飯館是二鐵子與醋紅的最高理想。饞老頭說:你們種好了菜,我吃起來也方便,好歹不用花錢買了。

二鐵子說:爹,還有一件事就是我丈人給咱家的奶牛找了個買主,我覺得也對頭,現在的政策是退耕還林,不讓放養,咱不如把奶牛賣了,那多省事。

饞老頭覺得自己很窩囊,二鐵子帶有掠奪的行爲,好話說盡還是保不住一頭牛。這回他沒有上一次對二鐵子客氣了。他說:二鐵子,我看你也夠可以了,娶媳婦花了五六萬,要得家裏燈枯油盡了,我們都認了,你大哥揹着蘭蝶幫助了你多少?你這個人半點良心沒有,只要我有一口氣在,你就別動賣牛的主意。

二鐵子說:你也別生氣,這牛可是我的,賣不賣不由你由我,我也不和你繞彎子了,明天就來拉牛了,還有你的雞、兔子,我們種菜哪裏能留這些東西來禍害呀。

饞老頭急了眼,脫下帽子就用光腦袋撞二鐵子,二鐵子躲閃着。醋紅從外面跑進來不溫不火地喝着二鐵子說:讓他撞,你躲什麼,撞死纔好,我看是人命值錢還是牛命值錢,想活活不好,想死還犯愁?你脫了帽子撞,往人身上撞不是本事,往牆皮上撞纔算能耐。

二鐵子衝着牆頭亂撞起來。饞老頭慌了,忙上前拉住二鐵子,二鐵子的額頭已經撞了一個青紫疙瘩。醋紅對饞老頭說:薄餅從上揭,大哥分家時候得了頭毛驢,我們就應該要這頭奶牛,你也別欺負你的殘廢兒子,他過不好,你也別盤算過好,二鐵子走,少和他羅嗦。

醋紅帶着二鐵子走了,走得理直氣壯。饞老頭徹心徹肺地感覺到了冷落,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原以爲娶進醋紅自己就勞苦功高了,可是上卦不靈下卦靈,如今更是雪上加霜了。

第二天,醋紅娘家的人帶着買主來牽牛了。二鐵子來到饞老頭屋裏,饞老頭面迎牆躺着。二鐵子說:爹,牛馬上就被牽走了,你別難過了。饞老頭沒有動,仍然躺着,二鐵子又說了一遍:爹,牛被牽走了,你不看一眼嗎?饞老頭仍舊沒動。二鐵子走出去了,饞老頭翻身坐起來,光着腳,跑出院子,衝着牽牛的人幾乎帶着哭腔高喊:你站住,我再餵它一頓飼料,它早上還沒吃料呢。牽牛的人扭回頭看了看,繼續走了。

清早,二鐵子手裏捏着一支藍色的粉筆,在院子裏畫來畫去。醋紅也出來幫忙,她一副農婦打扮,圍着一塊紅色的頭巾,淡藍色的牛仔褲溫柔地流淌過她修長的雙腿,她的內涵早就超脫了土豆蘿蔔味道的鄉下女人。他們畫一陣計算一陣,中午的時分,開墾院子爲菜園的第一步就算完成了。就是引水有些困難,他們打算在院牆的東北角挖一眼水井。下午他們開始拿着鐵鍬翻土,邊翻邊估計着,下一週打井,下個月養苗……

饞老頭透過玻璃看了又看,院子已經是一座失守的城池,眼前出現了大片大片的黑暗,光潔的場院不存在了,覓食的母雞不存在了,大片大片純黑色的泥土殘酷地奪走了他壘建在心頭的往事,短短的幾天,他視覺裏的景物是如此的不同。饞老頭想起死鬼老婆鐵寬娘以前活着的時候,成天唸叨着說喜歡自家寬敞的院落,想了一會兒,饞老頭猛然發現自己的思維不見一絲活氣。

五月底,賊豆子師範畢業,她正打算和同學們一起到外地打工時,鐵寬來學校找她說村裏的國小正缺個代課教師,他和村支書李瑞說了,讓賊豆子馬上回村代課,並且讓她一萬個放心,他把李瑞的小舅子安排到工地上看攪拌機了,這份代課工作是相當牢固、相當有背景的。賊豆子欣喜若狂,這幾年來一直擔心找不到工作,現在不管掙錢多少有個做項,就是她最大的平衡與滿足。這一刻,她感覺到鐵寬就是她勝利的旗幟、生活動力的座標、事業旅途的明燈,這輩子她最值得驕傲的就是有這麼一個大哥。

賊豆子揹着行李、提着臉盆網兜回到家裏,當她推開院門的時候眼前一亮,半年沒回家,自家的院子就變菜園了。那裏邊種着黃瓜、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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