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大全作文網 >

高一 >小說 >

守夜人3000字作文

守夜人3000字作文

守夜人3000字

我總是走在迷途上,因此也常常迷路,比如這次。

煙一直彌散着,彷彿一切都陷在其中。門也在煙裏,只是門的那一側又通向何方?這是一個局,一個早已設好的局。而那終點的門,只是起點。

奔跑的少年,暫且一停你的腳步。

啓章麻

1。山谷

周圍的樹是那樣地繁茂,以致仲夏的陽光都憋屈地止步於叢林上空。荊棘遍佈整個叢林,我小心翼翼地在其中摸索前行。幽暗處傳來幾點鳥鳴,悽神寒骨。地上沒有路,但冥冥之中似乎有個人在引領着我:向右,對,直走,再向右。我強忍着心中的恐懼,任由那個聲音領我走在陰森中。

這樣不知走了多久,那個聲音消失,周圍又陷入死寂。

我只好自己壯膽又向前走了一步,輕輕推開前面的一屏綠幕,隨後我就呆在了那裏:先是許久未見的陽光猛地衝進眼睛,待適應以後,一個山谷出現在我的面前——或者說我已經在山谷中了。

陽光是燦爛的,整個谷底在其照耀下好像也閃起了光亮。谷底是開闊的,而貫穿山谷的,是一條幹涸的河道,河道是從山谷的另一邊的谷壁上延伸下來——想必那也曾是一道瀑布吧,最後又沒入我來的這一片叢林,實在很難想象這麼一條河怎麼會枯竭:畢竟周圍的樹木都很茂盛,看不出一絲缺水的樣子。

谷壁雖不是什麼峭崖,但是也長滿了大大小小的植物,蔥蘢一片。天空藍藍的,幾朵高雲悠然地附在上面,一切都顯得那麼平靜祥和。

我於是就找了一塊石頭坐下,打量過周圍,我想我是迷路了。

這時,對面的谷壁上隱隱地像是有兩個身影在動,我眯起眼,又仔細看了一遍:沒錯,是有人。那是一個少年,身着一襲白衣,正順着谷壁,通過抓住壁上的樹木向下蕩,身後跟着一隻白猿。一人一猿,就這樣一下一下地蕩近谷底。

“噗——”身手矯健的少年華麗地帶着一身樹葉跌落到地上。跟着他的白猿露出一個欲笑卻止的古怪表情,少年回瞪白猿一眼,接着就向我所在的這個方向走來。一時間,我有些緊張:他發現我了嗎?但少年卻是向右一拐,在我左邊那面谷壁處消失了,白猿跟在後面也不知去了哪裏。

四下裏又沉寂了。我站起身,向少年消失的方向走去,想必那裏會有什麼洞穴吧。山谷裏的風是和緩的,微風帶動着谷底的草一起抖動,只是不知那草是戰慄還是激動,而整個山谷彷彿也沉浸在一種難言的靜止裏,時間的節拍伴隨着風一起變得緩慢了——也可能是風隨時間而慢吧。走到那兒,在一簇高高的青草後,果然有一個一米多高的小洞。我俯下身子,鑽進洞,佝僂前行。周圍一片漆黑,,大約走了十米,洞纔開始變得寬敞些,但仍是黑乎乎一片。黑暗中,我隱隱聽到一股被放大了的水流聲,應該是地下的一條暗流。

摸着石壁不知走了多久,前面出現了一絲光亮,再行幾步,卻真是似《桃花源記》所說的那般:豁然開朗,只不過展現在我面前的,卻沒有什麼村舍土地,而是又一個山谷。這個谷明顯比外面的谷小很多,但一樣有着明媚的陽光,而且百花盛開——不,不是盛開,這裏的花竟然都耷拉着腦袋,一朵一朵都是有氣無力的樣子,像是睡着了。整個谷,在一片表面的生機裏蘊藏着深深的死氣。

而那個白衣少年和那隻白猿,此刻正在谷底的中央,緊挨着一棵乾巴巴的大槐樹,背對着我。我向他們走過去,儘量不發出聲響,但白猿還是聽到了動靜,轉過頭看我。然而它並沒有發出我預想中警告性的啼叫,只是冷冷地又看了我一眼就重新轉回頭。

我走近少年,發現他正在抽搐,幾滴閃耀的淚珠沿着他緊繃的臉龐蜿蜒滑下,落在腳邊一株枯萎的花兒上又濺開,散成一蓬新花。我沿着少年迷離的目光看去,那兒有一方矮矮的墳塋。墳立在周圍萎蔫的花間,顯得那樣孤零,只聽得少年喃喃:“珊,你還好嗎?”

2。大谷小谷

伴隨着少年的一聲問候,幾幅畫面猛地閃現在我的腦海裏。

地點仍是在我現在所處的山谷,只不過像是突然趕到了春天,或者說是突然退回到了春天。整個山谷開滿了大大小小的花朵,花香散在空中,濃郁得像是要結成一片靄。高大的槐樹上開滿了淡紫色的槐花,不時地落下幾朵,輕輕地,地上卻是滿滿的。剛纔白衣少年所在的位置現在是一個赤着膀子的孩子,大概八九歲的樣子,佈滿汗漬的身子在陽光下一片光亮,仍在滴汗的臉蛋兒上蘊着一絲慍色,氣鼓鼓地注視着槐樹下的一個女孩兒。

女孩穿着一身白色的連衣裙年齡與男孩一般大,此刻正倚着槐樹,一臉微笑,與男孩的氣惱形成強烈的反差。

“誰讓你進來的?這裏可是我的山谷,”男孩道。語氣雖然強硬,但仍難掩其中的稚嫩。

女孩環顧四周,依舊保持微笑:“你的山谷?誰給你證明啊?”

“呃……”男孩一時語塞,有些尷尬。

女孩的臉上卻多了一絲玩弄的成分。

“哼,我的山谷就是我的,這裏還是我發現的呢!”

“就那麼肯定是你發現的嗎?那我怎麼會進來啊?”

“這……”男孩自己也懷疑起來:這山谷應該只有一個入口吧,自己也是無意中發現的。

“再說,這谷這麼大,你一個人管得過來嗎?不會感到孤獨嗎?”

“這谷纔不大呢,不信你出去看看外面的那個,還有我們村子在的谷,比這個可要大,大,呃,大好多好多倍呢。”

“外面?”

“對呀,嗯?難道你不是從洞口進來的?

“不是。”

“咦,你不是村子裏的人吧?”

“我不知道。”

“那你住哪?”

“村子。”

“……”男孩有些糾結,“是竹谷村嗎?”

“不是,我們村子和這裏不一樣,那裏有沙灘,有大海,有椰子樹,還有海鷗,魚兒……很美很美。”說到這兒,女孩竟有些失神,略顯落寞。

男孩卻是呆呆的,女孩的話裏淨是些他聽也沒聽說過的名詞:“大海?”

“嗯,很大很大,就像天空一樣,不過裏面有數不清的魚、珊瑚,還有大大的浪花,有時都能把人吃掉!”

男孩努力想象着拼湊那個畫面,但很快他就放棄了,那太困難了,他連拼圖最基本的底板都無法構建起來。

“那你又怎麼會來這兒?”問題回到了最初。

“我爸爸帶我來的。”女孩沒有解釋原因,看得出她是想隱瞞什麼。

“那你爸爸又在哪兒?”男孩並沒有察覺出女孩的異常。

女孩的微笑第一次完整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難掩的落寞:“他留下我在這就離開了。”女孩邊說邊看向了周圍陡峭高聳的谷壁。

男孩嚥了一口唾沫,瞪大眼睛:“你爹是猴子嗎?那不成你們是從谷壁下來的?”

女孩沒好氣地白了男孩一眼,但還是點了點頭。

“你在這裏呆了很多天了嗎?”

“爸爸走前給我留了些乾糧,”女孩又指了指不遠處的一棵果樹,“那些果子也很好吃的。”

男孩聽後有些同情地問:“那你現在怎麼辦?”

女孩聳了聳肩:“我也不知道。”

男孩思索了片刻,道:“要不,你去我們村子住吧。”

女孩卻沒有表現出多麼地高興:“我不能去。”似乎有什麼隱情。

“爲什麼啊?”

女孩沒有回答。

“我一定會保護你的,你一定會在村子裏過得很好的,我保證。”男孩信誓旦旦。

女孩似乎還想拒絕,但當她看到男孩真切的表情時,她不由自主地點了一下頭。

男孩的臉上頓時綻放出了比陽光還要燦爛的笑容。

女孩不禁莞爾,嫣然一笑:“我叫珊,你呢?”

“麻。”

“呃,”女孩珊有些吃驚於這個古怪的名字,“那你給這個山谷起過名字嗎?”她心裏暗暗祈禱不要是什麼麻谷,草谷之類的名字。

“哦,這裏是小谷,外面的那個是大谷。”麻不太在意地回答。

而珊的表情卻是一僵,微笑也凍結在了臉上。

但很快,她大大的藍眼睛就和麻的綠眼睛對上,兩對眼睛都緊緊地抓住了彼方。

3。冬天

前一幕畫面漸漸淡去了。奼紫嫣紅的春天被白雪覆蓋,紛飛的雪花擠滿了小谷。立在谷中央的仍舊是那顆槐樹,此刻已沒有了花朵——如果不算雪花的話。被雪包裹的樹冠下,兩個人影依稀可見:麻,珊。他們的臉上,都已經退去了稚氣,各自一襲白衣,立在雪地上。

少女珊看了一眼麻,就將目光轉向了別處,注視着正在灑落的雪,緘口不言。而麻只是不厭其煩地注視着珊,也不說話。兩個人在雪中站了許久,原本的白衣又添上一層白色,白雪,白衣,白谷,甚至連天空亦是白色,乾坤內,只剩下了這茫茫的純色。

“麻,你不是說竹谷從不下雪嗎?”珊首先打破了沉默。

“這也是我第一次遇到雪,而且你在這的幾年,竹谷不是一樣沒下雪嗎?”

話頭似乎又被扯斷了,現在連雪花落地的聲音彷彿都變得異常清晰。

“唉,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回到這小谷了吧。”珊的聲音裏透着難言的悲涼與憂傷。

聲音被雪過濾,傳到麻的耳朵裏顯得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

“不,不會的。”麻的聲音有些顫抖。

“族人是不會放過我的。這些年,竹谷的大家對我的好我都銘記在心裏,等你回去就替我向大家道個謝——不,還是道個歉吧。”

“要說你自己回去說。”麻一陣哽咽。

“我不會再回村子了。”

“可海鯉村的人不是再過幾天才回來嗎?”

“我已經和村長說好,不等他們接近竹谷就去和他們會和,所以時間提前了些。”

“爲什麼?”

“我不想再看到兩個村子的人再爲我而起爭執了。”

“可來的人絕不會多啊。”

“那你想讓爭執演化成戰爭嗎?”

“靈柱就那麼重要?海鯉村就不能再選一個了嗎?”

“我從生下來就被打上了靈魂烙印,而這烙印只能同時存在一個。所以,除非我死才能找到替任者。”

兩人再次陷入了沉默,風愈大,雪愈濃,心中的悲傷也愈加沉重。

還是珊首先再次開口:“麻,我走了,你就在這裏給我修一座墳吧,就在槐樹下,我第一次遇見你時站的地方,”珊又環顧一下小谷,儘管雪已經遮掩了它原來的樣子,輕聲說道:“我喜歡這兒。”

“你又沒死,怎麼會有墳墓?”

“可對於失去靈魂的人而言,活着,本身不就是墳墓?”珊說完又喃喃:“海神一定會奪走我的靈魂的。”

麻又哽咽住,他只感覺胸口有一團比石頭還要沉的悶氣,怎麼吐也吐不出來。

風再次加強,帶來一股寒流,捲起地上的雪沫,凍結住將要融化的雪,同時凍結了兩顆少年的心。

麻和珊都擡頭,木然地望向天空,儘管只有一片無邊的灰白,可他們還是都明白了:原來這就是冬天,冷得徹骨,冷得寒心啊。

4。影子

虛幻的畫面消失,我重新回到了百花萎謝的小谷。

白衣少年——就是麻了——仍立在那墳前,已有十六七歲的樣子,和剛纔在雪谷裏的模樣大致相仿,臉上的淚已經開始風乾,只剩下兩道淺淺的淚痕。

麻側頭看了我一眼,臉上卻沒有任何波動,也不說一句話。可他這樣的表現卻比他質問我一番還要讓我感到不安,因爲這太沒有生機了。

我仔細地看了看他,他的眸子竟然是陰冷的灰色,沒有一絲光彩,完全沒有了那畫面裏綠眼睛的晶瑩。黯淡的瞳仁明顯鎖着憂鬱,蒼白的臉色更是壓住了他所有的感情,很好奇他看見陌生人竟是如此淡然。

“你叫做麻,是吧?”我討好地堆起一臉微笑。

麻沒有回答,只是冷冷地注視着我。

“呃——你能帶我去竹谷村嗎?”我想起剛纔聽到過的地名。

麻仍舊緘默。

“那你認識我嗎?”

壓抑。天空中彷彿正有一隻烏鴉叫着飛過。

正在我的耐心即將崩潰的時候,麻卻開口了:“你是我的。”我只感覺一口逆血涌上來,這是什麼情況?可他又接着說:“影子。”

影子,什麼意思?隨後,當我意識到他說的是一句話時,我卻更加鬱悶了:我是他的影子?這少年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麼啊!

麻向下指了指,示意我看他的腳下。

的確,現在太陽還沒有落山,可麻的腳下卻一點投影也沒有,而且我的腳下也沒有影子,難道這年頭光已經開始曲線傳播了嗎?

“可我很像一個影子嗎?”我提高了音調,向麻揮了揮手,指了指自己,竭力想證明自己有着正常的軀殼。我也在心裏也覺得麻很可笑,我有着我自己的生活,有我的家人,有我的同學,有我應該有的一切,今天只不過是迷路而已,又怎麼會是他人的影子?

“你真地以爲你是迷路了嗎?”麻竟然看透了我的內心所想。

我這時才發現,自己似乎連迷路前最近的記憶也沒有,這裏的環境也是從沒見過,可這也並不能證明啥啊。

“你是我丟失了一整個寒冬的影子,而這裏,正是我丟失你的地方。”麻不帶感情地淡淡說道。

一時間,誰都沒有再說話。

5。星夜

白日西沉,夜幕緩緩地拉下。圓月爬進視野,整個天空像是一瞬間就塞滿了密密麻麻的繁星——這些正常的斗轉星移應該說明這裏還是地球吧,我無厘頭地想。蟋蟀拉響了它那彈奏了幾萬年的曲子,略帶憂傷的曲調在這柔和的月光下似乎也不再那麼傷感。山谷裏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飛滿螢火蟲,星光螢光,天上地下,都是那麼夢幻般地真切。

麻和白猿找來了一些乾柴,堆成篝火形狀,也不見他有什麼動作,只是掏出兩塊打火石就將乾柴點燃了。一些燃燒後的灰燼順着熱流飄飄緩緩地上升着,一些還有一點光亮,投奔螢火蟲與星空去了。火光招來了不少飛蛾,它們是那麼渴望光和熱,一隻只都衝進火焰,熔化在其中,同時也得到了它們想要的一切。

麻又在我在他的記憶裏看到的那棵果樹上摘了幾個果子,並給了我兩個。果子有些澀,但很快就使人產生了飽足感。

麻找了一塊草坪躺下,看向周圍枯萎在夏天的花朵,緩緩道:“這裏曾經開滿鮮花。”

我詫異於麻竟然會主動和我說話,也像他一樣躺在地上,回答:“我知道,在剛纔看到過。”

麻轉過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都是我的記憶。”然後他就將目光投向了星空,不再做解釋。

今晚的星空的確很美,不時地會有幾朵淡雲飄過,隱去部分星光,但夜雲過後,星仍舊璀璨。大大小小的星在天上,沒有排擠,沒有欺壓。也許是因爲相隔太遠,也許是因爲自己過於孤單,不論明暗,都共據在這一方夜空。起碼看上去,這還是充滿和諧的美。

“珊曾經說過,每一個人的靈魂,在經歷無盡的磨難後,都會化作天上的一顆星,重新審視這個世界,她現在會不會在天上呢?”麻又出乎我的意料開口說活了,像是在對我說也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的腦海裏浮現出了一個身着白衣,長髮披覆肩後,臉上充滿悲痛的少女形象,又緊接着出現一個同樣穿着白色連衣裙,但臉上卻滿盈微笑的女孩。

“珊爲什麼要走?”我問出了我在麻的記憶裏始終沒有看明白的問題。

然而我的問題顯然勾起了麻最痛心的回憶,他沒有回答,一雙灰眸裏連最後的一點神韻也散失了,我看得出他極度痛苦,可他的面部表情卻始終沒有表現出波動,說不出的詭異。

我等待着麻回答,他沉默了一會兒後,慢慢說:“珊來自東部臨海的海鯉村,那是一個和竹谷村同樣強大的村子,再加上西邊日落處的西山族,便是所謂的三大部落。”

難道這裏不是地球嗎?我不禁心生疑惑。

但麻繼續說道:“海鯉村的人以海爲生,所以海神便成了他們所信奉的神明。”

“海神?這世界上真的有神靈嗎?”我想起了從小就被灌輸的無神論和唯物主義。

可麻並沒有理睬我:“每年海鯉村都要向海神供奉祭品,而在祭品之外,總需要一個能和海神建立聯繫的的人,這些人便是靈柱,你可以理解爲他們就是祭司。但實際上他們和祭品並無一二,他們在被選爲靈柱的那一刻起,靈魂就已經不再屬於他們。而在所有的靈柱裏,又有一個主靈柱,這主靈柱與普通靈柱的差別就在於任命的時間和方式,普通靈柱並沒有年齡上的要求,而主靈柱卻是一代接一代的遞傳,會在上一任主靈柱死亡後,尋找同時出生或者在主靈柱死後最早出生的人作爲下一任。”

麻的話讓我不禁想起了藏傳佛教尋找達賴、班禪的轉世靈童的方式,可這樣的人不應該是生活得安適豐閒的人嗎?

“不可能。”麻的話嚇了我一跳:他是怎麼知道我所想的呢?

“靈柱們的豐衣足食永遠只是表面上的,他們的靈魂都是海神的奴隸,悲慘的奴隸,有着比死還要殘酷的生。尤其是主靈柱,儘管他們的生活待遇是村裏最好的。主靈柱在長到六歲時,就會被還在作普通靈柱的人進行關於祭祀的‘教育’,十歲左右就要開始主持祭祀,珊便是一個從小就被打上靈魂烙印的‘主靈柱’。”麻又停下了話。

後面的事情就可以猜得到了:珊被父親帶到了這小谷,遇到了麻,去了竹谷村,後來又不得不回到海鯉。可仍有一些我不明白的地方:珊的父親又爲什麼要離開珊?海鯉又是怎麼找到竹谷這來的?

等等問題我還想再問一下麻,可他顯然已經沒有了繼續談話的興致,恢復到了那宛若死人的狀態。

這時,我又瞥見了那隻白猿——現在已經在槐樹上睡着了,看着它,我還是忍不住又問了一句:“那隻白猿——”

“它是山神的兒子。”麻急促地結束了與我的交談,轉了下身子,背對着我,看樣子是想睡覺了。

當週圍又重新陷入死寂時,我也開始感覺到了倦意,仰望星空,眼皮卻越來越沉,直到潮水一般的睡意湮沒我時,我還在竭力想象兒子是猿猴的山神會是什麼樣子。

第二章竹谷

1。晨

清晨曚曨的日光撲到臉上,沒有什麼暖意,卻是有些發癢。我睜開睡眼,山谷的早晨溼氣與寒氣都很重,身上的衣服被染得溼潤,加之早晨的寒氣侵襲,我不禁哆嗦起來。

麻不知何時已經起來了,用一雙灰眸不帶感情地看了我一眼,又對着那座並未埋藏任何遺體的墳墓注視了一會兒,接着就喚了喚白猿——貌似叫做小白,向來時的那個洞穴走去,我連忙跟上。

再次鑽進這黑魆魆的洞穴,眼睛明顯還不適應,而來時聽到的水流聲更加清晰了。

“麻,這附近有暗河嗎?”在洞穴裏說話格外大而且有些渾沉。

“曾經有。”

“什麼叫曾經有?那現在的水聲是——”

“你現在聽到的,只是殘存在這洞穴裏的假水。”

“假水?”

可麻並沒有接話。

不知怎的,我總覺得有些不大對勁,根據麻的回憶和一些不時地表現,可以感覺出麻應該是一個比較活潑的少年,但他總像是受到一定的抑制一樣,會突然變得很冷,讓你無法適應。

出了洞穴,大谷還是和昨天來時一個模樣。我費了好大的勁才勉強跟着麻和小白翻上了谷壁,山谷外仍是一片叢林。麻鑽進去,我也只好跟着,自己好像真的成了麻的影子。

“就再沒有別的路可走了嗎?”

“這是唯一的路。”

“可珊的父親不就是直接從小谷離開的嗎?”

“那處峭壁你根本爬不上去。”

我一想也的確如此。可我來的那一片叢林又通向何方呢?

叢林裏似乎哪裏都是一個樣兒,每棵樹就像是制式的一般,我不得不驚異於麻這認路的本領。

“認路,熟悉環境,是每一個竹穀人都能夠也都必須掌握的。”我的思想在麻面前像是退去了所有的衣裳,畢露無遺。

林子裏彌散着晨霧,每一個物體似乎都和我隔着一層紗,能見度不高,我不由得跟緊麻的腳步。

2。進谷

霧隨着時間的推移漸漸消散,林子裏的樹也逐漸變稀,陽光便開始觸摸得到我們了。又行不多時,地上開始出現一條條的小路,偶爾也在路上碰到幾個人,麻和他們便互相冷淡地打個招呼,至於我,到沒有引起他們什麼特殊的表示。

小路沿途開始浮現出竹子的影子,先是零星的幾棵,然後就變成一塊一塊的,最後已連成一片,也正在此時,麻輕聲道:“我們到竹谷了。”

我於是收回看竹子的目光,腳下的小路蜿蜒着向前向下,沒入又一個山谷中,這個山谷給人的感覺和小谷、大谷都不同。首先是出奇的大,站在這邊的邊緣上,谷的另一邊已完全隱沒在一片煙嵐中,看不真切。另外的一個整體印象,是一片綠,那是隻屬於竹子,只屬於竹海,只屬於竹谷的綠,濃郁的像一片霧,好像林子裏剛剛散去的霧靄全部匯聚到了這個山谷裏,偏偏還都被染上了綠色。四下的竹子連成一片,不分彼此。竹海中偏黃的一塊又一塊的,是村寨。村寨裏的房子都是竹樓,那些竹子儘管都有些枯黃,但被圍繞着竹樓的綠之煙嵐所湮沒,看上去好像還是綠色的,只是淡了些。大多數的主樓都依水而立,圍繞在一條從山谷另一端淌來的河流邊。

麻帶我沿小路走下竹谷。竹樓都是單獨成院,標準的幹欄式建築,爲四面坡頂正方結構,彼此並不相連,於是就有了從橫交錯的小路網,小路以外的部分大都是草地或佈滿青苔的石板,還有許多種在竹樓前的芭蕉之類的植物。唯一的空地,在接近村寨中央的地方,空地更像是集市,落滿大大小小的店鋪。村寨唯一的一條主幹道就穿過了空地。

離開集市,小白先離開了,沿着河流的逆向,向山谷另一頭走去。

麻的家在離空地不遠的一棟竹樓。竹樓很普通,是那種最常見的兩層房:下層是起支撐和防洪、防潮、防蟲作用的高腳柱,然後一道樓梯通向上層。而這棟竹樓的不遠處卻有一棟三層房,建造所用的竹子明顯要好於其他竹樓。

麻說;“那是我大伯,村長的家。”

言畢,他領我上了他家的竹樓。

上樓有一道門廊,前面通往陽臺。陽臺上置有水罐,陽臺邊是曬衣裙的竹架,還有一個筐簍以及供隨時採摘食用的香蕪、蔥蒜。門廊右邊便是室內,裏面的採光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很多,溼氣也比樓外減輕了不少,正對房門的是一火塘,用土墊底,三角架支鍋,想是取暖做飯用的,正中央是一塊竹蓆,我本想再打量一番,可麻已經繼續往裏走了。

往裏面是用竹圍子和木板隔出來的臥室,臥室地上也鋪着竹蓆,麻領我進了最裏面的一間“你就住這兒。”我點了點頭,只是機械地聽從他的話——也不知是什麼原因,儘管自己的主觀意識還在,可我仍明顯地感到自己的心境竟然在一點一點越來越淡然,但正是這種平淡,使我有種正在融入這竹谷村的感覺。

這是一間閣樓,傾斜的天花板一直歪到那扇正對着主街的窗戶。此時的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儘管隔過山谷的霧氣,太陽只成一個淡淡的輪廓。我湊在窗口向外看去,主街相較剛纔,更加熱鬧了——起碼錶面上是這樣。每一個人都在進行着正常的生活,但節奏卻是慢悠悠的,沒有人的臉上帶着除冷漠以外的表情,都似麻一般,他們的眼睛,也無一例外全是灰色的,加以蒼白的臉色,蓋住了任何應有的生機。

我轉回身,麻卻已經不知去了哪裏,來到正堂,也不見他的身影。竹樓只剩下了我一個人,四周靜悄悄的,樓外的街市像是被一張隔音效果很好的紙膜擋在了外面,這是屬於竹樓的靜謐,也是此刻屬於我的靜默。默立在另一扇窗前,剛剛對竹谷村產生的聯繫感頓時消失。

在正堂轉了轉,而後一次轉身,使我不由呆立在那裏。

3。影子魂靈

一時間,彷彿麻不知何時又出現在了我的面前:那臉,那表情,那身姿;可衣服卻是一件佈滿刮痕的粗布黑衣,還有那瞳仁也是不同於麻的黑色,我這才意識到面前的是一面一人多高的銅鏡,而我所看到的正是我自己!

這是怎麼回事?我清楚地記得,我來自我那可愛的家鄉,而不是這像傣族聚居地一樣的地方;我也認識我自己的臉,或許沒有眼前的這張帥氣,但絕不會差別這麼多!

佇立許久,門廊外傳來了有人上樓梯的聲音。

我原以爲會是麻回來了,可從門口進來的卻是一中年婦女。她一身主婦樣的打扮:頭上繫着一塊藍色方巾,身前掛一件腰布,左臂還提懸一個竹籃,唯一不協調的就是她那和其他竹穀人一樣無神的臉龐。想必她就是麻的母親了。

我還在爲自己以陌生人的身份待在他人的家中而感到尷尬,可是她卻沒有表現出那種見到不速之客時應有的詫異,只是平靜地打量了我一番,隨後說道:“你就是麻的影子吧?”這話聽似疑問句,然問意裏卻透露着無需置辯的肯定。

我呆呆地站在原處,不知該怎麼回答。

“麻果然是第一個尋回影子的竹穀人啊。”婦女語調不提、語速不變地感慨道。

“……”我仍舊不知如何作答,心裏卻已經有了波動:的確,種種跡象都表明我和麻確實有着未知的聯繫,甚至連相貌都不盡相似;而且,似乎每一個竹穀人都沒有影子,比如面前的婦女。還有,似乎是我先找到麻的吧?

“那個,大媽——呃不是——阿姨?”我不知該如何稱呼她。

“你可以叫我蘇媽,我是麻的母親。”婦女板着臉,生硬地說。

“呃——蘇媽,那您能跟我說說關於影子的事嗎?”習慣了與麻忽停忽始的交談,我真不知道能否得到完整的答覆。

“怎麼說?”

“比如,嗯,你們爲什麼會失掉影子?”我儘量吧語音放輕,生怕蘇媽一個不高興也緘口沉默,轉變爲石化狀態。

蘇媽像是被問住了,同麻一樣的灰眸裏透出了幾分迷離——這在他們那波瀾不驚、喪屍一般缺乏生氣的臉上可不多見啊。

經過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蘇媽終於開口:“是山神奪走了我們的影子。”

“山神?”

“沒錯……一定是……一定是的。”蘇媽喃喃,神情竟有些慌張。

而她的口氣又使我感覺,這,是一種背叛者的低喃!

“山神還奪走了我們的靈魂,我們的一切!”蘇媽發瘋一樣地吼出,我頭一遭在竹穀人身上感受到如此強烈的情緒波動。

突然,蘇媽渾身一顫,臉上寫滿痛苦,但下一刻,所有的表情又在一瞬間脫離了她的臉,恢復到了平靜的狀態。

之後頓了一下,她毫無表情地看着我,惹得我心裏一陣發毛,然後一轉身,向一間廚房樣子的房間去了,留下我一個人站在原處,一臉驚滯:這是啥?精神分裂症嗎?

4。安魂酒

差不多蘇媽剛進廚房,門廊就再度傳來腳步聲,這一次進來的才真是麻。

麻手裏拿着一個竹筒,身上有些潮溼,顯然剛剛又進過林子。他靜靜地領我往他的臥室走去——不對,他的腳步雖不紊亂,但明顯有緊張急切的成分在內。房間很整潔,除了一個櫃子和一張竹蓆,再無其他物什。

麻將他剛帶回來的竹筒遞給了我,竹筒涼涼的,打開蓋,裏面裝着一些透明的液體,還散發着淡淡的酒味。

“喝下去。”依舊是冰冷的聲音。

我有些猶豫,但一對上麻的目光,加以那不容置疑的口氣,我還是喝了下去。並沒有什麼異味,只像是一杯普通的清酒而已。

然而麻卻補了一句:“這是安魂酒,也叫定魂酒。”

安魂?我瞪大眼睛,他這是想害我?我下意識地用手抓向自己的脖頸,但爲時已晚,酒的效力已經開始發作了:只覺得渾身——大到全體,小到細胞——都在迅速升溫,而且越來越有種想要燃燒的趨勢。“啊——”我忍不住叫出聲來,但聲音已經變得沙啞,喉嚨處彷彿是被燙到了一樣。

“火燒”中,我看到麻還是無動於衷地立在那裏,沒有絲毫表示,我在心裏將他狠狠罵了一通。

痛苦只持續了幾十秒,卻使我感覺像是在煉獄裏待了幾十年。最後,灼燒感逐漸消失,但仍有幾股熾熱的熱流在向我胸口處匯聚。很快,除了胸口還像裝着一團烈焰外,身體其他部位都恢復了正常,不過都有些麻木。

“別擔心,這酒只會安撫和凝聚已經破碎的靈魂。”麻用一句我完全聽不懂的話和不帶一點同情的語氣安慰了我一下。

我只覺得胸口很熱很悶,並沒有仔細回味他的話。之後,出乎意料地,麻向我走來,蒼白的臉在我的視域裏越來越清晰,當我都能感受得到他那微弱的呼吸時,麻閉上了眼睛,並且張開了他的雙脣。

……

“呸!”

我和麻同時往地上啐了一口。

我不住抹嘴的同時,瞥見麻也在擦嘴,不由得怒火中燒——火勢甚至超過了剛纔阻在胸口的那股,破口大罵:“你還好思擦?剛纔狗嘴貼上來的時候怎麼沒反應?”

“你以爲我想啊?珊還沒和我親過,我的初吻就讓你奪去了。”

“……”我呆住了,倒不是因爲麻的話,而是因爲他剛纔說話的語氣,第一次,第一次在麻的話中感受到這麼強的感情。而更令我吃驚的,是麻臉上的變化:那張原本蒼白的臉上,此刻正透出一絲血色,開始紅潤起來,那雙一直毫無生氣的灰眸,也在一點一點地變綠。

愣了一會後,我纔想起剛纔——屈辱的剛纔——怎樣有一種胸中的火被麻吸走的感覺。於是強忍住怒火問道:“麻,你——”

“我剛剛拿回靈魂,封存在你體內的我的靈魂。”

5。雪夜·雪崩

“你的靈魂?”我想起剛纔留在胸口的火焰。

麻苦澀的一笑(你小子也會笑?我暗自嘀咕):“唉,給你看一段記憶吧。”

於是場景一變,又出現了像在小谷裏看到的畫面。

這是一個雪夜。

天上只有一抹淡淡的月影,幾乎沒有星星。風在呼嘯,雪在紛飛,掩蓋了竹谷一點一點都匯聚在谷中的闌珊燈火。地上的雪已經很厚了,總能夠反射一些光亮,於是整個竹谷還是白皚皚一片。河面徹底停止了翻動,水也只能在冰層下緩緩流淌,從外面看,已經無法分辨土地與河流了。

許多人都聚集在谷中唯一的酒館裏。儘管酒館裏已經燃起爐火,但人們都還在瑟瑟發抖,因爲竹穀人早已習慣了春光明媚的竹谷,翠竹常青的竹谷,再冷,也不過是在秋天,很快就會又迎來春季。每個人都死死裹好身上不多的幾件單衣,對他們而言,這天是在太冷。

在酒館的角落,我看到了麻,他一身單薄的白衣明顯與周圍的人劃成兩派,在這嚴冬中顯得極爲不協調。他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裏,一言不發,聽周圍的人如何咒罵天氣,又如何談南說北。麻很快就捕捉到了他所留意的話。

“聽說海鯉的那個姑娘昨天走了?”一個人說。

“你是說那個珊?唉,小姑娘人是不錯,可惜是個靈柱啊。”

角落裏的麻,臉上一陣抽搐。

“這海鯉村也還真敢不買咱竹谷的面子,哼,看他們擺的那臭架子。”

“沒辦法,村長讓她走也是迫不得已,不然兩個村子可就不僅僅是衝突那麼簡單了。”

“只是不知道她這麼快就走了啊,海鯉的人不是還沒到嗎?”

“噓,你們別說了。”有人小聲提醒前面說話的人,向麻所在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可麻渾然不覺,一臉呆滯。

嘈雜的酒館出現了一個小小的空頓,然而旋即就又恢復了原先的熱烈,只不過話題又轉到了天氣上。

“竹谷有很長時間沒下雪了吧。”

“豈止是‘很長’。”

的確,沒有多少人還記得竹谷上一次下這麼大的雪是什麼時候了,哪怕是那些最年老的長者記憶裏的雪天也不多。

“是啊,而且一下還這麼大,連着有幾天了吧。”

“哇,這就是雪啊,它可真冷。”人羣中傳出一聲孩子的感慨,引衆人鬨堂一笑。不過孩子的話又使衆人不得不再面對這個問題:爲什麼會下雪?

“真不知老天是犯錯哪根神經了,雪不是在西山那一帶才下嗎?”

“還有山神,遇到這天氣,他總該管管吧。”

“叫我說,哪有什麼山神不山神的,不過是我們自己在騙自己罷了。”

“你小子找死啊,這話可別亂說,讓山神聽到可就——”

“哼。”

“哼什麼哼,”說話的人壓低聲音,“跟你們說啊,我可真遇到過山神。”

“唬誰呢,山神還自己跑你家去不成?”

“誰說的,那天我在林子裏……”

酒館的人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地交談着,一些耐不住倦意的已經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外面仍舊風雪肆虐,風隨雪舞,雪伴風飛,除了積雪更厚,與之前並無一二。這便是竹谷粗蠻而祥然的夜。

突然,酒館衝進來一個人,酒館裏頓時一靜,只見那人氣喘吁吁,下氣不接上氣地說:“不,不好了,谷,谷外面,雪崩了!”

酒館一下子炸開了鍋,知道什麼是雪崩的自然驚恐,不知道的看到其他人的表現也不由自主地驚慌起來,在角落裏許久未動的麻,此刻也和人羣一起騷動了。

這時,在酒館裏也能聽到外面那滾雷般的轟鳴聲。

“快,關門,關窗——麻,別往外走,快回來!”

麻回過頭來看了叫他的人一眼:“我媽,她,她下午進山,到現在還沒有回來啊!”麻的聲音裏已經帶上了哭腔。

“什麼?嬸母她還在山裏?不,那你也不能出去!”

“哥,珊已經離開了我,我不能再失去母親了。”麻說罷不做停留,衝出了酒館。

酒館外,除了黑夜與白雪,就只有蓋過風聲的雪崩轟鳴了。單調的色彩裏,此時正蘊藏着復調的破壞力。風很大,麻沒有走出幾步,就已與身後的酒館隔絕,巨聲徹底切斷了麻與酒館的聯繫。

四周都是一個模樣,往日熟悉的道路已難以分辨,村裏的燈火,在風雪中變得無比縹緲。麻卻不顧這些,選定一個方向就拼命地向谷外跑去,可積雪早已沒過他的膝蓋,舉步維艱。他想要大聲喊叫,然而只要他一張開嘴,裹着雪花的凜風就會狂往裏灌。

轟鳴聲越來越大,之後,彷彿只在一瞬間,雪潮就涌到了麻的面前,雪浪繼而將其吞噬。混沌中,麻死死地抓住一棵龍竹,可他還是小覷了雪浪繼有的衝擊力,龍竹在堅挺了幾秒後也折了腰,麻便被後涌來的雪浪捲走。

麻睜不開眼睛,所以儘管他處在一片潔白裏,可感受到的仍舊是無盡的黑暗,還有那充斥着全身的壓迫和要命的窒息感。

生命的靈氣彷彿正在從麻的身上流失,起初的疼痛此刻已變成完全的麻木,雪潮似乎在奔向根本不存在的終點,而麻卻像是在奔向死亡。雪流不知衝了多久,然而就在麻感覺自己快要離去的那一刻,它停下了。

在麻已經開始變得模糊的意識裏,天地間突然轉爲安靜,毀天滅地的轟鳴瞬間變成萬籟無音的靜謐,麻的耳朵還是很不適應。

周圍的雪緊緊的壓住麻的臉,使他無法呼吸。他感覺得到自己的一隻手還留在雪面之上,儘管已經精疲力竭,但求生的本能提煉出了上臂最後不多的力量。他旋轉上臂,製造出了一點空間,隨後,他的臉,隔過一條雪洞,可以貪婪地呼吸了。

在寒冷中,他休息了一會兒後,開始拼盡全力刨開積雪,冒出的熱汗融化掉一點雪,雪水卻旋即結成了冰。冰增加了積雪的硬度,也使周圍更加寒冷。麻的綿薄氣力徹底輸給了自然,堅持了很久,可他前胸以下仍舊埋在雪中。

麻的心裏漸漸浮出了絕望。

疲憊與睏倦雙雙襲來,他只覺眼皮越來越沉,甚至連黑色都變得模糊:啊,那黑色,是黑色的土地還是這黑色的天空,或是死神帶來的黑鐮刀吧。

就在這時,一隻有力、粗糙的大手握住了麻裸露在外面的手臂。

6。雪夜·小谷

麻驚恐地望着剛剛救他的白猿。

這白猿,簡直就是這雪夜的使者:白雪一般的毛皮裹被着他黑夜一樣的臉與肌膚。而它綠幽幽的眼睛,更加深了麻對它的恐懼。

白猿救出麻後,迅速轉身,像一片樹林跑去,到林子邊緣時,又回望了麻一眼,像是在示意他跟上去,隨後便沒入林中。

麻費力地支起身子,向白猿消失的地方走去,步履蹣跚。雪已經沒過腰際,但幸好剛纔白猿離開時,已經在地上留下了兩道雙腿劃過的長溝。

寒風凜冽,麻只覺得自己的一時越來越模糊,但他明白自己絕不能到,否則這將是他生命裏的最後一個夜晚了。他明白自己還有未完成的任務:救回珊,當然更緊切的還是找回母親。於是他咬緊牙關,拼命前行。

麻搖晃着進入樹林,這時候,畫面外的我卻是心頭一緊:這片樹林,不正是我在這個世界產生第一次記憶的樹林嗎?除了多一層白雪,其他的都與我記憶中的無二。麻順着白猿的腳印,勉強地走着。當他最後順着腳印一起邁出樹林時,他愣住了:眼前的谷,不正是大谷嗎?

大谷此時銀裝素裹,奇怪的是,瀑布並沒有被凍住或者斷流,而是一瀑流水傾瀉而下,彷彿是後面的夜空流淌了下來,與周圍的雪地混爲一體,可我記得我來時這裏只是一些乾涸的河道啊?

麻剛準備再走,卻又第二次愣住:谷中有兩個人影,一個是白猿,另一個竟然是蘇媽。

麻走過去,看到母親,高興地叫了一聲,但蘇媽只是保持着微笑,沒有什麼太激動的表示。

“媽,您沒傷着吧,嚇死我了。”

蘇媽微笑着輕聲說:“沒事——也許是沒事吧。”

麻這才發現地上還躺着一個人,可那個人,竟然也是蘇媽。他有重新審視站着的蘇媽,她的身體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狀態,整個人顯得很虛幻,彷彿是一股黑煙構成的。麻露出了一副詫異、迷惘的表情。

只見她說:“別擔心,我還是你的母親。”

“那她呢?”麻指了指地上的。

“她也是。”

麻愈感迷惑。

蘇媽卻仍舊微笑:“等會你就知道了。”

白猿扛起地上昏迷的蘇媽,向小谷入口的方向走去。蘇媽緊隨其後,示意麻跟上。

進洞前,麻不禁猶豫了一下:“那個,你們是怎麼知道這裏的?”

蘇媽溫柔地看了麻一眼,一雙眼睛有着像夜空一樣深邃的黑色,然後把目光投向了前面的白猿:“這裏都是山神的土地,而它正是山神的兒子。”

很快,麻的臉上就出現了和我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時同樣驚異的表情。洞穴裏依舊漆黑,暗流聲仍在,卻像是換上了悽愴的曲調。

進到谷中,背景都和兩天前珊告別時的景象一樣,不過,天黑了。

待慘淡的月光照明小谷時,麻今天晚上第三次被驚到:小谷裏,躺着十幾具屍體一般的人,槐樹下,更是多了幾個和陰影融爲一體的人影。

高一:呂妮娜

  • 文章版權屬於文章作者所有,轉載請註明 https://dqzww.com/gaoyi/xiaoshuo/q8mvo.html